他那时太年轻,完全不能理解这种诡异而且荒谬的怪论,他当然不可能只凭江慕寻几句话就放弃他对江以沫的爱。
而这样子的坚持,也似乎是在江慕寻的预料之外的,他说:"年轻人,这是你跟沫儿两个人的事情,我希望,能你们两个自己解决,而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想,我可能只能去拜访你的父母,但你要知道,我如果去找你们的父母,恐怕我就不只是这样单纯的请求了。毕竟你还年轻,而他们,已经成熟了,我相信,他们肯定更能判断,你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对你自己,以及,对你的家人,最好的。"
那不吝是威胁,这让颜宴尘非常不郁,但他是一个教养礼仪都很好的人,所以,按捺着并不发火,这来自于江慕寻的反对和压力让他很是不爽,他急着证明自己,"江爷爷,我很爱以沫,她也很爱我,她跟我在一起,会很安全,也会很幸福的,我保证。"
那样子的保证,虽然他真的是很坚定的表达了,但是在江慕寻的眼中,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幼稚的行为。
毕竟年少,毕竟,人生中所有后来居上的苦痛和哀愁,都还在赶赴而来的路上,他还没有机会,去品尝那些苦涩的眼泪和咸湿的鲜血。
所以,才能将话说得更吃饭和喝水一样简单。
江慕寻并不是来说服他的,他只是来传达他的意愿的,他说:"我知道你一时还接受不了,我会给你时间慢慢考虑的,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他用一种高高在上,仿佛已经成竹在胸的姿态跟他说话,让他很是难受。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以沫的爷爷,他还是存了相应的礼貌和尊重。
那一次见面,是一次温和的请求,其实,那次之后,他自己也有感觉到他跟以沫之间的距离。
并不只是无物质,因为他家庭条件也算较好的,所以,这方面倒是没有感觉,最深刻的大概是她随时有人跟着,不知道是保镖还是警卫,每一次他们约会,周围总是跟着人,他之前并没有发现,发现了也没有在意,因为那些人都很识趣,会装扮成是普通的人,离他们也不近,不会妨碍他们的任何行为。
但是自从跟江爷爷见了面之后,他总有一种被人时刻跟踪偷窥的糟糕感觉,像是自己的所有行为,都被人全程窥探。
他向来喜欢自由,而且注重隐私,这样子的行为令他有些不耐,他甚至还因为这个问题,跟以沫吵过一次。
那时候,已经开始敏感了,虽然他努力让自己不受到这些事情的影响,但是做起来,并不容易。
许多事情,如果不知道,接受起来就会比较容易,但是如果你知道了,那又另当别论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坚持在以沫的身边,只要向江爷爷证明,他们真的足够相爱,他们总能挺过来的。
他甚至有过一些很荒谬的想法,比如,跟以沫未婚先孕,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他总不能还反对他们吧。
这当然是极其荒谬的想法,他知道以沫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他也就是那么一想。
那次谈话之后,江爷爷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他本来应该感到安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反而更不安。
总感觉江爷爷不会就那么容易妥协,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在电视上看到了青恒市优秀企业家座谈会上,江爷爷跟他的父亲握手,并且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那是在传达什么呢?
后来,江爷爷再一次约见他,问他:"时间过了这么久,你考虑得如何了?"
"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他有些气愤,因为他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家人和以沫拿来衡量和对比,更没有办法拿来做选择。
这是很阴险的政客手段,这令他惶惑不安。
江慕寻似乎完全没有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空间,狠狠逼近,快准狠的捏住他的七寸。
"我以为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是一个聪明人,我想,这选择对于你来说,并不艰难,当然了,如果你觉得面对沫儿,你无法狠下心来的话,那么,一切就交给我吧。"他志在必得,"年轻人,不要跟我耍权谋,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残忍一面,我虽然老了,但是并不糊涂,而且,也算不上良善。"
他说完这句话,扔给他一叠资料,他不解的翻看起来,看完之后,他整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他瞬间石化。
那是他全家的命脉,那是,被掩盖了多年的真相,那样久远的事情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现在,竟然还能被人翻出来。
他虽然早已知道这件事情,可是这些,对他来说,是远远比他生命中所有还要珍贵,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那是,锁住他咽喉,让他险些窒息,为了生存,不得不放弃自己情爱的一次选择。
被逼无奈,可他其实,根本也没有多做挣扎,因为,根本无益。
那天,他拿着那份资料,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走回家去,就在横穿人行道的时候,他被钟绫茵的车子撞到了,是钟绫茵将他扶到车子上去的。
他伤得并不重,只是流了很多的血,但是他的思绪很清楚,他还清楚的记得钟绫茵跟他说,"我是一个演员,需要我教你怎样演绎失忆的戏码吗?"
他同样记得很清楚,还有江爷爷对他说的那番话,类似恳求,类似威胁,他说:"只要你离开沫儿,我就会想办法,让这份资料,永远消失,而且,有办法,永远将你家里的秘密,隐藏起来,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那是软肋,他为了这个,放弃跟江以沫四年的感情,从此,开始了漫漫的复兴之路。
他在钟绫茵的车上痛哭起来,那眼泪,并不是因为钟绫茵的那一撞而致的身体疼痛,而是他的心,在那一刻,仿佛是裂开了般。
连道别都来不及说,他就那么,生生的撇下了江以沫,将那四年的感情,埋葬了。
"虽然你失去了一段感情,但是你很快就会收获一段感情的。"钟绫茵面无表情的对他说:"别哭了,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那个世界的大门,是永远不会为向你我这样子的人敞开的,就算我们拼死拼活挤进去了,也会很快就被踩死的,你应该感到幸运,你跟江以沫,你们一起走了四年才被分开。"
就那样被迫分开,那一场神奇的车祸,让他失去了江以沫,让他不得不接受钟绫茵在他的身边。
因为,那是他无能为力的宿命。
他只能妥协。
但那过程,那多艰难呵,每一次,当江以沫站在他面前,用那一双带泪的眼睛看着他,叫着他的名字,他的心疼得都要炸开了,恨不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永远都不放手,但却不得不硬起心肠来,用一张冷冰冰木然的脸面对着他。
她曾经最喜欢他的笑,可是失去她之后,他再也无法那样朗然的微笑了。
他一同失去的,不止是她,还有许多许多。
她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推开,用了那样大的力气,每一次推开她的时候,他的心都在滴血,他只能拼命咬紧牙关,狠狠的告诫自己,他已经走在这一条不归路,他已经不能回头...
这是命,这是命定,因为江爷爷安排了钟绫茵在他的身边,所以,他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只能选择远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泥潭,那些情绪压在心底太久了,他需要一个喘息的间隙,如若不然,他想,他或许会在那时,就死去。
他远走英国,在那个地方,努力学习,每天学习很多东西,认识许多的人,经商的,还是勤政的,他都努力去接触,他想要改变自己,总是不甘心的,因为他那样爱江以沫,怎么能那样就放弃。
但要跟她在一起,他一定要变得很有钱有势才行,只有这样,他才能挤进她的那个世界,站到她的身边去,给与她爱和保护。
他那时以为,闯进她的那个世界,仅仅需要的是名利权势,所以,他拼了命,努力学习那些他不擅长不喜欢甚至很讨厌的东西,交际,应酬,在各色人中穿寻,他让自己很忙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才让自己从跟以沫分离中的痛苦中抽离出来,他所想要的,是未来,是跟以沫的未来,唯一的一种可能性,为了这个,他艰难的行走着。
多痛多艰难,也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放弃。
那仿佛是他人生中的一盏灯塔,是他的信仰,她在那个地方等着,安静的,痴迷的,那让他安心,虽然每一次推却她,都害怕,那让她退缩,可是她的坚定,又让他觉得安心。
他一直相信,她会永远等在那里。只要她一直在那里,那么,他便永远不会迷路,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她的身边去。
他学成归来,几乎是满载而归,带着一腔的热忱回到青恒市来,偶然遇见的那一刻,在那一场大学同学的婚礼上,远远的,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可是他不敢跟她表露半分,因为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他不能让江慕寻发现他对以沫的异常。
就当是分离,所以,他努力演戏,看着她眼中的泪,只能选择无视,狠心的将头转到一边。
可是她出事了,他又着急心痛,无法自制的跟着上去,却才得知,原来,她竟然已经嫁做人妇,成了夏炎烈的妻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刹那,他人生中所有温暖的日光仿佛突然被抽离,永远的锁在了冰寒之中。
他整个人都懵了,他那么努力,设想一个未来,结果刚画好蓝图,却突然发现,原来,那图纸起笔就错了。
那是一个不能施工的蓝图,只是一张好看的废纸。
他气恼不已,没想到她丈夫竟然找上门来,他以为他是知道了他跟以沫的那段过来来找他清算或是威胁他什么的,但是他想错了,那个男人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知道你没有失忆,也知道你还想跟江以沫在一起,如果你跟我合作,我可以成全你们?"
他态度高傲,言辞轻蔑,那种感觉让他非常不郁,但是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继续听着。
听着夏炎烈告诉他,他跟江以沫的婚姻,不过只是一场戏目,"我们的婚姻只是两家利益的结合,两年来,我们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夫妻,老实说,我今天来找你,是希望能够跟你合作。"
"合作?"颜宴尘有些莫名,不动声色的问他,"哦,怎么合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既然是合作"夏炎烈淡淡一笑,说:"就应该是我们都能各有所得吧。"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想成全你跟江以沫而已,因为对我来说,在夏炎烈的妻子这个位置的,不应该是她,而恰巧,我对你们的那段过去,了解了一点点儿,对你的目的,也知道了一点点儿,或许,我认为,我们应该是能合作的。"
他没有直说,可是颜宴尘还是感觉到了,他对于以沫的漫不经心的轻视态度,显然,他并不喜欢以沫,或者说,他一直在想办法,甩开以沫。
这认知让他觉得难过又欣喜。
他没有拒绝夏炎烈的提议,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一头狼,但是他别无选择,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接近以沫的那个世界,他就必须找到一个强大的靠山。
夏炎烈身后的夏氏和夏家,绝对是最稳固的靠山。
他本来以为是这样,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错了,夏炎烈并不等于夏氏或是夏家。
他也只是一个遭受了驱逐和贬谪的可怜虫。
跟他一样可怜!
但是他在夏炎烈的帮助之下,天颜建艺起势很快,以前是他巴着求着别人,而自从他时常跟着夏炎烈一起出席各种场合之后,就不断有公司找上门来,甚至是政府的民生工程,也开始有天颜建艺承包。
他做这所有的一切,并没有隐瞒着江慕寻,他以为,他跟夏炎烈的行为已经传递得很清楚了,而江慕寻也一定知道,夏炎烈婚后对以沫的冷淡传递了什么,如果江慕寻是喜欢以沫幸福的话,就应该知道,能够给以沫幸福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夏炎烈,而是他颜宴尘。
他甚至天真的以为,就算江慕寻不帮助天颜建艺,至少也会放任他的成长,对他的所作所为保持一种观望的态度。
他为此越加努力,他以为,他跟以沫的未来,指日可待,直到,言思佳的死。
言思佳的死绝对跟钟绫茵没有关系,但到底是谁杀了她,又是谁转而嫁祸给了以沫,但最后,他才发现,或许,站在权谋之后,真正要对付的人,那个人,其实是钟绫茵。
因为以沫,所以,钟绫茵成为他生命中不愿提及的一处沉重,他们朝夕相处了三年,她对他的行为和目的其实都看得很清楚,但是她并没有所有的事情都向江慕寻报道,而,直到她出事前,他才知道,她甚至为了他,背叛了江慕寻。
她找了另外的后援,可惜,那个后援,没有能救得了她。
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毕竟三年的相处,她就跟他的家人一样,他已经习惯了她在他的生活中。
而说到爱么?
那个字眼太过沉重,除了江以沫,这一生,他应该永远不会再提及或是触碰那个字了。
因为那代表的不是甜蜜和幸福,那时灾难和疼痛。
而他,在那种冰冷和绝望里面待得太久,久到,或许,他已经没有了救赎自己,也没有保护以沫的那个能力了。
钟绫茵直到死也没有告诉过他,关于言思佳案子的所有真相,她一定是知道凶手是谁的,也知道谁才是最后主导的那个人,可惜,那个人出卖了她,那个人,不知道是跟江慕寻,还是跟夏家达成了某种协议,而后,钟绫茵便被残忍的交易了。
这一笔交易,要的是钟绫茵的命,毁去的,却是他和他的天颜建艺,以及,他对未来的所有畅想。
所有!
他终于,走到了绝境,只是翻手之间,他已经被彻底摁灭。
以沫,以沫...从此,这个名字,只能是他梦中的呓语,他们毁了钟绫茵,毁了他,无非只是为了让他放弃这不切实际华丽的梦,仅仅,只是为了一个江以沫。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满脸泪水的女子,心中悲痛难言,绝望紧紧的堵住了他的喉咙,所说的话语全部支离破碎。
这放弃,从三年前开始,江慕寻给与他的就不是一个选择,而是一个必然,他自不量力,直到,用一个人的鲜血,将这一段情爱,彻底污染。
"以沫...对不起,我只是一个平凡人,我不得不放手了,我真的很想给一个未来,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未来,但是我做不到,你的那个世界,太过凶恶,我真的害怕了,我不知道我再坚持下去,我还会失去什么,我试过了,假装失忆的这三年,我一直在努力,我以为凭我的努力,我可以在你的那个世界筑起一道堡垒..."他说到这里,喑哑一笑,那笑容悲凉而心酸,"然而,到今天我才明白,在你的那个世界,我现在所取得的这些成就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他们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这一切,就轰然倒塌了。我爱你,可是那又这样,这爱,不是通往你的那个世界,你的未来的钥匙,这甚至是一把尖利的匕首,我紧紧握在手里,不肯放开,到最后,这一件利刃不但保护不了你,它甚至只会毁去我的整个世界。绫茵曾经劝我,让我忘了你,然后,跟她一起远走英国,再也不回来,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你在夏炎烈的身边,孤寂的一个人,我甚至厌恶他,你那么好,可他竟然只想跟你离婚,他用权谋来对付你..."眼泪落下来,那些悲痛和肮脏,他越是走近她的世界,就越发现,她所在的那个世界,有多恐怖,他在那样子的世界里生存尚且是一件艰难无比的事情,何况,还谈保护他,就像是江慕寻曾经嘲讽他的那样,这是痴人说梦,是的,他绝对走不进她的世界。
钟绫茵成为了他爱情的牺牲品,还有他的父母,天颜建艺那样多的员工,所有遭遇的不幸,仅仅只是因为他一己之私。
他终于还是将以沫拿来做了比较,终于,还是,让他的爱情,成为了这所有一切的罪魁,成为他羞愧的根源所在。
就连现在看着她,只是看着,也觉得,那生活,除却肮脏,除却最初的那四年甜蜜,便只剩下无尽的权谋和空寂。
钟绫茵曾经说,他应该满足了,因为他跟以沫是有四年甜蜜的,至少,他们之间,还有一段四年,一段至真至诚的四年,有这四年,就应该知足的,就应该感恩的,他不应该再奢求跟以沫有一个未来,她的未来,显然,就算不属于夏炎烈,也绝对,更不可能属于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用这样子的方式分别"他说:"以沫,虽然很抱歉...三年之后才对你说这句话,但是,这一次,是真心的,没有伪装,没有做戏,更没有任何的奢求了,以沫...忘了我吧..."他认真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蒙着雾霭,潮湿的水汽都飘拂而去,那样狭小的一个空间,只有他和她,他曾经趴在她的耳边,轻柔暖意,说的:"以沫,永远不要忘记我!"
然而,此刻,他却对她说:"以沫,忘了我吧,我...我也会,努力从你的世界和记忆里撤离...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这注定多绝望,这个词,她听到过那样多次,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每一次,都让她觉得刺耳,可是这个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她却觉得好听...
真的...很...好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