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的微笑和回答都有些艰涩,"就算是朋友,也不行吗?"
"可我们并不是朋友,我们曾经是恋人,后来,我忘记了你,就变成了两个陌生人,现在,你希望我们只是朋友吗?"他直直的看着她,说:"怎么办,我们好像,回不到过去,也走不到未来了?"
回不到过去,也走不到回来么?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应该是,他们连现在都没有,无法是朋友,也没有办法成为陌生人。
前进后退都艰难。
"我说要帮助你这件事情,伤害到你了吗?"以沫不安的说:"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隐约觉得,你跟钟绫茵...你们平静的生活,有可能是因为我,才被打破的,我只是觉得有些愧疚。"
如果没有夏炎烈因为要跟她离婚,而选择接近颜宴尘,对他各种帮助引领,而后,又撒手不管的话,或许,他跟钟绫茵的现在,不会是这个样子的,虽然她的直觉不一定是准确的,但女人的第六感,总是不宜轻易忽视的。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说:"我跟钟绫茵平静的生活的确是因为你,才被打破的,但是说到伤害我么?迄今为止,你唯一伤害了我的事情,大概只有一件,那就是,你跟夏炎烈结婚的事情,我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很难受。"
她跟夏炎烈结婚这件事情伤害到他了么?
她讶然的看着他,有些惶惑,猜测不透他的意思,"你...为什么...又怎么会?"
他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以沫,我很累了,所以,不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我觉得,我长久以来的坚持,都是不值得的。"
长久以来的...坚持么?
他在坚持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恢复了记忆了么?"那是一种渺茫的企盼,虽然她知道,这几乎没有可能。
他们的谈话仿佛不在一个调子上,他对她的问题一概不答,只是自说自话,"以沫,我只是希望,你永远都在原地,永远都在那个地方。如果有一天我回头,我希望能够看到你,一直在那里等我。可是你在改变,这让我很害怕!"
站在原地么?
哪里呢?
过去的某一个界限么,像是疯子一样,活在那样子的臆想里么?
那就是他所说的原地。
"你...凭什么...以什么身份,有什么理由...这样来揣度我?"以沫直直的看着他,心像是悬空了般,脚像是虚浮的,根本踏不到实处。
他依然不回答,只是直直的看着她,那眸光让她难受,那像是一把温柔的利刃,直直的插进她的心脏。
"颜宴尘,你到底...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眸中却是万仞绝望,只想向他求一线真相。
而他看着她的眼中,却只有难言的疼痛和酸楚,"我做不到的,以沫,我已经知道了,三年前我不可能,三年后,我依然没有可能,我做不到的..."
做不到什么?
她急切的看着他,想要一个答案,只要一个答案,即使那个答案会像山呼海啸般的浪潮,瞬间将她吞没,她也想要一个答案。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他们之间的这根弦绷得很紧的时候,突然有护士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对着他们大喊,"颜先生,颜先生...不好了,钟小姐出事了..."
钟绫茵出事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是闷雷,将他们之间那一刹的沉默炸得魂飞魄散。
颜宴尘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脸惊慌的站起来往钟绫茵的病房跑去。
他的动作很快,以沫反应过来之后,也连忙跟了上去。
钟绫茵又一次被送到了急救室,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忙碌非常,看起来情况十分不妙。
颜宴尘跟以沫急急忙忙赶到急救室,钟绫茵已经在急救室抢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颜宴尘似乎有些难以接受,他抓住一个护士,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情况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
护士显然也还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病人的呼吸突然微弱,心跳也慢慢的变得平缓,现在医生正在抢救,具体的情况,得抢救结束之后,你具体再问医生吧!"
呼吸突然微弱,心跳慢慢平缓,为什么会这样呢?
无法得知原因,只能静静等待抢救结束,然而,这一次,抢救结束得非常快,还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急救室的灯就灭了。
医生们走出来,摘下口罩,面色沉痛,当先走出来的医生对颜宴尘说:"颜先生,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钟小姐她已经...您节哀..."
他们...尽力了,所以,钟绫茵已经...死了吗?
长长的走道,灯色仿佛瞬间暗下来,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医生,他的身体忍不住轻轻的颤抖起来,他颤抖着声音,问:"为...怎么...会这样...她的情况...明明都已经稳定了下来..."
已经成为了植物人,这都还不够么,这样还不够么,一定要将她置之死地么?
"病人情况突然变化,应当是某种药物所致,目前,我们猜测是病人的身体,对某一种药物过敏,但具体是哪一种,我们还在检查!"
对药物过敏,在她已经昏迷成植物人这么多天之后?
这理由太滑稽了吧?
颜宴尘显然不相信,"我不信,你老实告诉我吧,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要得到一个结果的,虽然这个结果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有护士在这时将她的病例递了过来,医生很遗憾的说,"颜先生,我们刚刚才发现,病人之前被注射了氰化钠药剂。"
氰化钠?!
那是...
"也就是俗称的安乐死。"医生这样解释。
安乐死?1
"是医院注射的?为什么?谁同意了,谁准许你们这么做的?"颜宴尘一下子提高了声调,像是困兽,带着一种撕裂的凄厉。
然而,那医生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耐心解释,说:"我们现在不知道是谁注射的,但这走的不是正常的法律程序,院方没有这方面的记录,我们会马上报警,让警察来调查这件事情。"
所以,不是医院注射的药剂,而是,其他的人?
颜宴尘一下子懵了。
时光在这一刻,用一种万众屏息的沉默雕刻出一种轻颤的绝望,他终于明白,他手中握紧的那根线,那根线,已经被斩断,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就在这时,钟绫茵被推了出来,她已经被白色的步覆盖,慢慢的推出了急救室。
她华丽的一生,就只走到了现在,便止步长眠。原来,争抢,权谋,爱恨,所有一切纠缠不清,到头来,也不过换来几滴唏嘘的眼泪。
这便是一生。
而,与此同时,一个之前一直站在走道里的护士突然走上前来,她从其他护士手里接过了钟绫茵的病床车,她淡淡的看着颜宴尘,突然说了一句,"是我做的。"
是她做的?!
这是一个肯定的回答,她用一种淡漠的声调,带着一种轻蔑的悲伤,静静的看着颜宴尘。
所有人听到这一句,都突然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带着惊慌的讶然和疑惑。
只是一个普通的护士,穿着跟其他护士一般的白色制服,看起来就是院方的人。
这让夏氏医院的医生吓了一跳,"你...你是哪个科的,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并不理会院方的问题,她直直静静的看着颜宴尘,然后,慢慢的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那是一个跟钟绫茵长相相似的女孩子,但是比钟绫茵年轻。她是...她竟然是钟绫茵的妹妹钟绫栀?
竟然是她,给钟绫茵注射了安乐死?!
所有都很诧异的看着她,尤其是颜宴尘,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钟绫栀,带着绝望般的悲喃,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你亲姐姐..."
钟绫栀脸色平静,不带悲伤,可是眸色中,却有压抑不住的眼泪流出来,她说:"颜宴尘,你真的很幸运,你知道吗,我姐姐真的很爱你。是她让我这么做的,她说...她不能牵连你,她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她除了死,没有其他的选择...她在死之前,给我写了封信,她告诉我,如果她在片场没能死的话,让我一定要给她一个痛快的结束,因为她害怕痛...她还留了一封信给你..."她说到这里,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姐姐说,她虽然无法取代江以沫在你心中的位置,但是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一个你幸福的机会。我姐姐的后事就交给我吧,你安心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这是一种遗言般的祝福,这祝福,惊到了以沫,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女子,她平淡的说出这一句,却惊起了她心中早已落定的尘埃。
惊扰翻滚,无法平息。
她说话了她该说的,然后,径自推着钟绫茵的病床车离开,路过以沫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带泪的眸光像是一把利刃,能瞬间切穿以沫的心脏似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切骨的冰冷,她说:"你很幸运,你知道吗,我姐姐在死之前,告诉我要忘了所有一切,然后,重新生活。但是我答应了我姐姐,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让你替我姐姐陪葬。"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带了血泪的弦,丝丝扣扣打在以沫的心上,她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姐姐不会接近颜宴尘,也就不会爱上他,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不该死,而是因为我怕脏了我的手。我会诅咒你的,你这样子的人,一定会有报应,一定会下地狱的..."
那样怨毒的眼神,那眼神让以沫害怕。
钟绫栀说完之后,推着那病床车慢慢走远了,只留下已经僵直了的颜宴尘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医生和护士。
像是一个梦魇!
以沫怔怔的看着颜宴尘的背影,泪水瞬间涌上来,她像是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却又隔着一层薄纱,罩在她的眼前。
这所有一切,都是因为她么?
为什么?
她想要问一个理由,然而,钟绫栀已经走远了,而钟绫茵...已经死了...
她是所有罪过的源头么,到底是谁,用怎样的方式,将她狠狠的钉在了这耻辱的十字架上?
她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到颜宴尘的身上,然而,颜宴尘只是定定的看着钟绫茵留给他的那封信,滚下泪来。
那个答案,如果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话,那么,那个答案,只能是在颜宴尘的身上吧?!
他拿着那封信,慢慢蹲下身去,抱住自己,无声的流下泪来。
那种无声的绝望,像是鞭子,抽打在她的心上。
她难过到了极点,她想,她或许,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
她慢慢朝他走过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咸湿的寒意,问他,"为什么?"
那些隐藏在眼泪之下的血色,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苦苦挣扎之后,将绝望和诅咒的利刃,插进她的身体?
颜宴尘能够给与她一个答案么?
"你根本...你根本就没有失忆...对不对?那么,为...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那一刻,就在那一瞬间,她才幡然领悟。
"你...还是原来的那个颜宴尘吗?一个没有失去记忆,有血有肉的颜宴尘?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要利用钟绫茵,到底...为了什么?"
夜色弥漫。
潮湿的凉意,在这一条长长的走道徘徊。
所有的医生和护士见此情景,都已经识趣的走开,只有她和他,到最后,只剩下他和她,以及,他们之间,靠不近的永远!
她一下子软下来,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人抽走了,可是她兀自强撑着,看着他,像是一场悬疑,终于揭开所有的面纱,她惨白一笑,说:"是...我爷爷吗,这所有的一切,是他吗?"
思绪在那一刻突然开了窍,才终于明白,他们之间走到山穷水尽的现在,原来,是在很久以前,就被爷爷埋了炸雷呢?
这些是疑问,却也是带着猜测的肯定。
他听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她,他的眼睛里面有泪水,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对不起,以沫,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我一直在努力,拼了命,做了所有我能够做的事情,但是,抱歉,你的那个世界太过凶险,我畏惧你的那个世界,我本来满怀信心,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那样子的自信,能替你遮挡住那些冷风寒雨,或是与你一同面对了!"
他的声调带着一种绝望般的忏悔,像是无能为力的嘲讽,而他终于袒露他的心声,以沫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只是听了他的这些话,眼泪撅了堤。
是她太笨了,竟然没有想到过,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我爷爷...三年前,也是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你的吗?"她想要凑近,想要认真的看一看,这分别的三年里,那个她日日夜夜朝思暮念的颜宴尘,她想要再看到三年前那个,跟她心心相印的颜宴尘,哪怕只是一眼,然而,这一刻,当她终于看清,才发现,原来,他已经伤痕累累,早不是当年她心中朗然模样。
那其实不是逼迫,严格来说,那是一个迟暮老人的恳求。
江爷爷虽然一开始并没有反对以沫跟颜宴尘的交往,可是随着江家的势力越来越强,江爷爷越来越担心会保不住以沫,正好,这时,夏家出了一件大事,他用自己的权势,悄无声息的替夏家摆平了这件事情,虽然所用的手段并不光彩,但这成功的让他跟夏云磊拉近了关系。
夏家这棵大树,跟它联合,即使是在他百年归天之后,也可以确保以沫安然无恙。
更关键的是,夏炎烈就是在那个时候,跟梁敏依分开的,夏炎烈虽然不是夏家长孙,但是他跟以沫年纪相仿,而且夏云磊在那个时候,已经明确的表示,会在他结婚之后,让他入主夏氏,成为夏氏的主人。
夏云磊没有让夏炎烈入仕途进政坛的打算,虽然是说商场如战场,但商场再怎么险恶,也还是要比政坛好一些的。
江爷爷特别满意夏炎烈的,也就是这一点儿,虽然结婚之后,夏炎烈很花心,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沫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未来孩子的母亲,是夏氏一员。
为了让以沫跟夏炎烈结婚,江爷爷做了许多的事情,让颜宴尘跟以沫分开,便是其中的一件。
而这所有的一切,几乎,以沫完全不知。
这是一种保护,江家爷爷以"爱"命名的保护。
而那个时候,颜宴尘跟江以沫正爱得如胶似漆,两个人那年正好都大学毕业,已经说好,一起找工作,然后,一起存钱买房子,对未来有满满的期待。
以沫甚至很早以前,已经见过了颜家父母,而颜宴尘,在大学毕业那年,也跟着以沫一起回家去拜访了江爷爷。
当时江爷爷对颜宴尘很是和蔼亲切,看起来对他是很满意的,这让以沫当时松了一口气。
爷爷在后来甚至当着她的面称赞过颜宴尘不错,以沫那时还以为,那是一种表态,一种肯定和祝福,她还以为,他跟颜宴尘的未来,已经获得了爷爷的首肯,所以,她很开心,却没有想到,那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她早该想到的,爷爷怎么可能会答应她跟颜宴尘,爷爷自小跟她讲得最多的,便是权谋,便是生存之道。
颜宴尘是对,他不适合生存在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太过混乱和肮脏,一不小心,就会被彻底踩死。
江爷爷让他们分开的办法,并不是以沫现在所想的那样,用了权势逼迫。
并不是,江爷爷单独约见了颜宴尘,那个时候颜宴尘很是忐忑,说实在的,在跟以沫交往之前,甚至是在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是政界要人的孙女。
所以,当以沫告诉他,她爷爷是谁的时候,他忐忑不安了很久,但是他是真心爱江以沫的,他以为,那样子的人家,最难求的,应该就是一个真心,只要他真心爱江以沫,只要他是真的想要跟江以沫走一辈子,即使他会反对,他也会坚持,会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给他看。
但是他想错了,那个已经古稀之年的老人单独约见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请求。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但是我是怀着真心实意,来请求你离开我孙女的,你们不合适,你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年轻人,你理应由简单幸福的生活和未来,但是沫儿不一样,你们之间,隔着你们永远也逾越不了的距离。相信我,年轻人,离开沫儿,如果你真的爱她,那么,离开她,是你爱她最好的方式。"
那个老人有一双矍铄的眼睛,仿佛早已洞穿一切,那眼神让他害怕。
他那时只觉得那是一个无聊的怪论,深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竟然是远离,这太荒谬了,他自然不肯答应。
但是老人家很坦诚,他给他讲了以沫的身世,也讲了他们所面临的困境,有些人物的牵连甚至是机密,但他都告诉了他,到后来,他说:"年轻人,你要知道,我告诉你的越多,你的处境就会越危险,你没有保护沫儿的能力,我不是嫌弃你的出身,但是你那样子的家庭,是无法与以沫比肩,也无法守护她一辈子的。你们早晚都要分开的,所以,不要让用我激烈的方式来逼迫你,虽然我的确可以那么做,但就像是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真的很欣赏你!"
这就是他那个世界的怪论,那是颜宴尘第一次得知那种论调,所有你期冀的美好,都必须,用相反的方式,来成全和怜爱,不然,即是戕害和扼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