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以沫第三次去看望夏炎烈,跟之前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因为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让她隐约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有着很大的关系。
也许是因为夏天真的很辛苦的原因,夏炎烈比她上一次看到,更黑更瘦了。
"你在这里是被虐待了么?"以沫一看到他,脱口而出,便是这一句,"你再继续黑下去,可以直接去演包拯了。"
他朗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也许是因为脸黑的原因,所以,显得那牙齿特别白,晃人。
"现在看到你,真有一种探监的感觉。又带了什么好吃的给我?"现在最关心的,已经变成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了么?
以沫将带来的食物递给他,他接过,打开便开动,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这里的伙食很差吗?"以沫不免诧异。
"还好吧,可能只是不太合我的口味。"他吃饭的动作很快,但依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仿佛吃饭也是一种练习,干净利落。
以沫被他的速度折服,看来这个地方的确是能够给人一些改变的。
他吃完了,才想起来问她,"言思佳的案子...法院的判决结果是什么?"
他还是问了,以沫眸色暗下来,说:"简池最后提供的证据,指向的是钟绫茵。"
她只是这么简单一句,他已经明白了所有,他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便没有其他言语了。
以沫却忍不住试探,"你也知道吧,那个凶手,不可能是钟绫茵。"
他诧异的看着她,却没有接话,瞬间转移了话题,"简池呢?"
"他走了。"说起简池,她这才想起来告诉他,"对了,简池结婚了,走之前,他说他在恒利放了东西给你,密码你知道。"
"结婚?"这个消息令他有些震惊,"那么,他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么?"
"这个么"以沫说:"他没有回答。"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回言思佳的案子,她说:"关于言思佳的案子,你知道一些情况吧?"
他默然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难道你还想帮她么?"
"她说是因为我,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不想牵连一个无辜。"其实,就算钟绫茵不说,以沫自己也有感觉,这件事情,不可能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你觉得她无辜么?"他反问,对她的善良持有怀疑。
"就算这件事情她也有参与,但是不应该全部的黑锅都由她来背,如果...如果跟梁敏依小姐没有关系的话,你能不能帮帮她?"她是带着真切恳求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主谋到底是谁,跟梁敏依到底有没有关系。
她什么都不确定,而这,只是一个试探。
他显然觉得意外,"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上天给与你跟颜宴尘的一个机会吗?如果钟绫茵不在了,你跟颜宴尘,还有在一起的机会,为什么还要帮她?你应该恨她才对吧,毕竟,是她当年撞了颜宴尘,才害他失去记忆的?"
当年么?
以沫不想再提起过去了,那些回忆,还是留到老了吧,老了,静品时光,才能品出那种味道,现在想来,只有满目心酸。
"那只是一个意外"以沫说:"或许,我跟颜宴尘的分开,本就是命中注定也不一定,我虽然真的很讨厌钟绫茵,但是现在,我希望她能跟颜宴尘好好的。"
那是真心的祝福,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能聊起放在心里的那些想法,竟然是跟夏炎烈。
但她并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这是事实,"何况,即使没有了钟绫茵,我跟颜宴尘,也没有可能。"
颜宴尘的现在,是跟钟绫茵挂钩的,她只在颜宴尘那段遗忘的过去里,在他的现在和未来里,都根本没有任何的分量。
时光让她对这段情爱的认知越来越清醒了,她再不愿意自欺欺人。
"可是我现在身处军营,隔着青恒市的权谋风云好几个世纪了,你希望我怎么做?"他想,这件事情,她一定是已经问过江慕寻了,但江慕寻怎么可能会帮助颜宴尘呢,她无人可找,只能来找他,一探究竟。
"如果凶手不是梁敏依的话,那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还有言思佳肚子里的孩子,检验说不是你的,那么,那个孩子是谁的?"以沫说:"这些事情简池都知道,但是他的身份,他说不能告诉我,我想,如果他知道的话,那么,你也一定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就算我知道,我告诉了你,你准备怎么做?我猜想,这件事情,江爷爷是一定不会准许你插手的,就算是你告诉了颜宴尘,他也没有那个能力,揪出那个人来。"
"总有办法的"以沫说:"只要你告诉我,我会自己去找证据。"
她想要那个人的名字,然而,夏炎烈只是平静的看着她,深沉的眸子里,甚至带着罕见的同情。
他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那沉默已经是以沫知道的答案,以沫恍然一笑,说:"你不会告诉我的,对吧,就算杀害言思佳的那个凶手不是梁敏依,也一定跟她或者是她身边的人有关系。你让简池来处理这件事情,就是最好的说明了。"
这认知叫人心冷,她顿了一下,说:"夏炎烈,你的情爱太昂贵了,你为了要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不惜牵涉无辜,甚至策划权谋,想要毁掉你的妻子,真的很讽刺,这样沾染了鲜血的爱情,不会叫人羡慕,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评判那么准备,几乎没有误差,而他没有任何的反应,面色平静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以后不会再来看你了,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才能离开这里,但是还是希望你快一点儿吧,梁敏依跟江以恒好像已经定了婚期了,等你回到青恒市,你不用耍什么权谋手段,我会主动跟夏爷爷提我们离婚的事情,如果还是不行,我会主动回到江家去,去见江家一直想要见我的那个人的。"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已经够了。
如果说她对她跟颜宴尘的未来已经没有了期待,那么,对跟夏炎烈的未来,更是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想法。
只是一页空白,这婚姻,努力翻过去,就好了。
"以沫,我没有选择,就算最终,我错过了她,我也一定要试一试,这是我曾经给她的承诺,我不管她做了什么,有什么样的背景,我都爱她,这不是由我能控制的。"
以沫走到了门口,却听到他突然这样说。
已经是吐露心声,以沫却没有回答,就当是一个故事听一听吧,像是迷途的羔羊,大概她能如此淡然,也是因为她已经从那一段痴迷里走了过来。
跟她的曾经,或者说,比她的曾经,他的现在,要病重得多。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其实,她的现在和未来,都是一个困死了的局,不管是颜宴尘还是夏炎烈,都走不进或是不愿意走进她的这个世界。
这个酷热的夏天,她觉得心烦意乱,仿佛是行走在水生火热间,但是当她看到钟绫茵出事的新闻时,心却一下子凉下来,几乎算是冰冷。
就在片场,古装扮相的钟绫茵躺在一片血泊中,新闻最先出来的时候,只有几张图片,没有详细的事情经过,也不知道具体是拍戏受伤,还是只是单纯的剧照,但就在这几张照片流出不到一个小时,所有的新闻媒体赶赴片场,片方回应,只说钟绫茵拍戏受伤,从高空坠落,现在已经送入医院,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于是,一大帮人又火速赶往医院,等到医院给一个消息。
以沫一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人瞬间就懵了,虽然不明白具体的情况,但她相信,这件事情,绝对不只是单纯的拍戏受伤。
要么是别人,要么是她自己,总有一个是对的选项。
打听清楚钟绫茵所在的医院之后,以沫连忙赶去。
是夏氏的私家医院,因为这里有严密的安保,所以,所有的记者都是进不去的。
以沫赶到夏氏医院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因为她特殊的身份,所以,她一走进医院,院长已经等在门口。
以前以沫受伤的时候,也常常被送到这里,所以,医院的高层,都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她不管这些,进门只问钟绫茵的情况。
她的神情很是焦急,医院领导虽然不知道她跟钟绫茵是什么关系,但还是连忙带她往钟绫茵所在楼层的急救室走去。
就在三楼楼道的尽头,灯色明亮,似乎是在留恋白日的离去。
以沫赶到那里的时候,钟绫茵的抢救已经结束,急救室的灯已经黑暗。
明亮的巷道,只有寥寥几个人等在那里。
以沫一眼就看到了颜宴尘,他站在门口,背影悲伤,他低着头,医生在对他说什么,他很认真的姿态在聆听。
以沫看见他,突然发觉脚下像是生了根般不能动弹,只能远远的站在那里。
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场合,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能做什么?
她转过身去,到休息室去等消息。
一盏茶的功夫,院方便给出了消息,因为从高中坠落,钟绫茵脑部受伤严重,现在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医院经过几次抢救,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持续性植物状态,俗称植物人,清醒的时间不确定。
植物人?!
这个名词是陌生的,以沫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怎样子的状态,持续性昏迷,生活不能自理,无法感知外界,如果是这样的话,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医院虽然封锁了钟绫茵变成植物人的这个消息,但是八卦媒体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时之间,所有的媒体,都被这则新闻抢占。
因为涉及到钟绫茵,她是名人,而且是言思佳案子的最大嫌疑人,所以,警方很快就介入调查。
结果,调查发现,钟绫茵从高中坠落这件事情,不涉及任何其他人,因为剧组的设备设施是完好无损的,不存在任何安全隐患,是她自己,在拍戏过程中,自己,解开了缠绕在她腰间的高丝绳索。
这,就是她的选择么?
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她根本不是杀害言思佳的凶手,可她没有选择,这个黑锅已经罩在了她的头上,如果她不怎么做,她身边的人,都会遭遇一系列灾难。
颜宴尘帮助她请律师也是没用的,那只会牵涉进更多的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局,像是瘟疫,会在瞬间,吞噬掉许多的真相,这是揭不开的幕布。
这一点儿,她很清楚,所以,她选择牺牲自己。她曾经不止一次对以沫说过,爱颜宴尘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他。
所以,她用这样远离的方式,来保护颜宴尘,保护那些需要她保护的人。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以沫在得知了这些之后,终于明白了那天钟绫茵找她说那些真话的理由了。
那其实,是遗言吧?
以沫心情极其糟糕,她虽然想去看看钟绫茵,但是颜宴尘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子的表情去面对他。
便只好作罢。
而钟绫茵这样子的行为,自然被人联想,是跟言思佳的案子有关,由此,她更是坐实了她就是杀害言思佳的凶手的这个消息。
幸而,现在,她即使背上了这个黑锅,也再听不到那些莫名难听的批判,也看不到接下来会发生的那些悲剧了。
因为所有的担忧,虽然是事实,但她选择了用自己的生命来终结。
虽然,这远远不可能是终结。
以沫只想,这件事情对颜宴尘的打击一定很大,她虽然有心帮忙,但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因为钟绫茵自杀而结束,虽然言思佳的案子没有开庭,钟绫茵已经背上了这"凶手"之名,但他们想要对付的,显然并不只是一个钟绫茵。
就在钟绫茵出事之后没有多久,天颜建艺就被安上各种莫名其妙的经济名目而被政府有关部门调查。
颜宴尘也因为涉嫌贿赂政府官员,走私以及违规建筑而被警察带走。
这变化太快了,以沫几乎来不及反应,天颜建艺已经走到了绝境。
之前拿到的政府部门的建筑合同,已经被全部收回,底下多个施工项目被紧急叫停,公司资产被全部冻结,相关的领导都被带走调查。
这件事情,一时之间,成为了青恒市最大的新闻。
天颜建艺这两年发展速度太快,尤其是今年,早已经有同行对天颜建艺恨之入骨,之前因为夏炎烈给颜宴尘撑腰,有了夏氏这棵大树乘凉,天颜建艺的发展可谓是顺风顺水,但现在,随着夏炎烈的消失,之前虽然在政府部门打通了一些关节,但一旦没有了夏氏继续的招呼,或是其他领导的一两句找茬的招呼,自然,天颜建艺的日子就会不好过起来。
这打击几乎是朝着毁灭去的。
以沫隐约却觉得,这些针对天颜建艺的打击,似乎,跟言思佳的案子并没有多少关系,或者说,这或许,是人家早就布好的一局棋,她现在只是还不明白,布这局棋的,是不是夏家的人,或者是江家的人。
以沫每天都关心着天颜建艺的最新发展,她吃不下睡不着,不知道颜宴尘现在怎样?
她心底不安,买了花决定去看看钟绫茵,还是在夏氏医院,以沫唯一能帮钟绫茵做的事情,大概就是以夏炎烈夫人的身份嘱咐医院的领导,要用心照顾着她了。
是百合,她偶然看到过一篇钟绫茵的采访,说她最喜欢的花是百合,纯洁大方,素净美好。
只是不知道,她送的百合,她是不是依然会喜欢了。
她去医院的时候,正好颜宴尘不在,她将一大把百合放到她的床头,因为百合的香味太过浓烈,晕人,所以,只放了一会儿,就会护士走进来,说要将百合花插到病房的玻璃外面。
以沫静静的在她的床边站了一会儿,钟绫茵平静的睡着,没有浓妆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失了鲜色,倒是显得一张脸更小了些。
以沫心里沉甸甸的,只是站了一会儿就离开,没想到她刚从病房出来,就遇到了颜宴尘。
他脸色看起来很糟糕,疲倦而挫败,整个人都有一种劳过度的感觉,他看到以沫一怔,随即,恢复如常,他甚至淡淡的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那笑容让以沫心酸。
就在医院的草坪上坐了一会儿,简单的聊了几句。
"公司情况...还好吗?"以沫关切的问。
他没有回答,大概不想提及这件事情,只淡淡敷衍一句,"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你呢,还好吗?"
还好吗?
像是老友的问询。
以沫牵强一笑,"我很好。"其实,她的生活哪里有好或者是不好,离开了他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子的状态,日光无法朗然,雾霭挥之不去。
勉强生存。
一时沉默,仿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有时间的话,回去G大看看吧,那边的花园,快要完工了。"他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的看着她,他墨色的眼眸中,挟着一丝难懂的疼痛和温柔。
想极了曾经。
他脸上的神情自然而温和,不带半分陌生的防备或是疏离,真像是曾经,他还未失去记忆之前。
以沫一时愣怔在那里,自从他失忆之后,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他那样子平和而自然的神情,以及,那样美好的温柔。
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正在给她讲一个温柔的故事。
她痴痴的回望,直到,他突然移开了视线,大片大片的白光重新涌进她的眼眸,她心底的那一线警戒,才重新被理智压制。
"那里...没有停工吗?"她的确是很久没有去G大了,以后,应该去那里的时间,更少了吧。就算去了,能看什么呢,那一片花园么,就算被恢复如初,可在她的心中,那最美的一片,也已经被彻底烧毁,化成了灰烬了。
"那里不是天颜建艺承包的项目。"
不是么?
可她那天明明在校门口看到他了呀,而且,他告诉过她,那是他在做的一个项目。
难道承包商竟然不是天颜建艺么?
他知道她的疑惑,所以继续解释说:"我只是作为一个建筑设计师,设计了那个花园的图纸而已,之前我告诉你,那是被天颜建艺承包的,那是谎言。"
是这样么?
"我会去看的"以沫说,想了想,还是犹豫着开口,"你...真的没有关系吗?我...我知道夏炎烈在哪儿,虽然他现在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夏镇打个电话,我..."
她想要帮他,但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虽然他的自尊心并没有那么重,可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一个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了解的男人。
自从失忆之后,他种种的行为,都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
她还是有顾虑的,可即使是知道他的利用,她也不愿意看到他变成现在这模样。
他是颜宴尘,爱不爱她,记不记得她,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是颜宴尘,只要他还在,她就满足了。
他似乎很是诧异,在听了她吞吞吐吐的一番话之后,他淡淡一笑,说:"我想,你肯定也很艰难吧?毕竟,这些话,说不容易,做起来,更难。"
他已经看出了她此番言语中的窘迫,她只好说:"我至少可以试一试。"
他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她,"能告诉我你是基于什么理由什么身份,在帮助我吗?"
帮助他,是需要理由的么?
以沫一时有些错愕,她从来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只得呆呆的看着他。
走进他的生活,纠缠他,烦扰他,甚至现在帮助他,都是为了什么,基于什么理由,基于...爱么?
可是这个理由是站不住脚的,她爱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跟他,并没有关系。
至于身份,她几乎连朋友都称不上。
她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所以,如果没有适当的理由和身份,她对他的帮助,听起来,像是怜悯的施舍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