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次,她与娘上街拜佛的时候,看见了酒楼之上,彼时陪在爹身边的另一个年轻女子。
她什么都不懂,无意嚷嚷了一句,并没有注意到同时转过来的三人都煞白了脸。
所有原本幸福的一切,并不是就此直转而下。
恍若逐渐干涸的河流,逝去显得那么悄然无声。
在她的记忆里,娘的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好,却也能不依靠药物活着。
那件事后,渐渐的,就开始药不离口,直至最后连床都下不了,她八岁的时候,娘因病离世。
离开的那一晚,她哭倒在她的床边,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单薄的皮肉,目光一如既往的慈爱:“素衣,娘不能陪你长大,以后的路,你一定要坚强的自己走。”
她甚至来不及回答她,她就在她面前溘然长逝,永远的闭上眼睛。
见娘断了气,下人过来要拉她走,她紧紧抱着娘尚还温热的尸身不肯松手,仿佛那样,她就不会离开自己。
她最爱的就是她呵,怎舍得就此放手?
她哄骗自己那只是一场梦。
而梦,总是会醒的。
身后高大的爹来抱她,她不肯,狠狠挣扎,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下人们见罢连忙纷纷劝说爹松手,他恍若未闻,仍旧一动不动,任由悲愤的她咬着不放。
唇舌里尝到了腥甜的血丝,她不松口,抬头时的泪眼里爆发出一种不该属于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孩子的强烈恨意,一字一顿朝着面前的男子:“我、恨、你!”
听到她的话,彼时还年轻的沈家男子蓦然仓皇往后退了一大步,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一瞬间甚至比床上已死去的女子还要苍白,呆滞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孩子是如此的天真和敏感,即便什么都不懂,她也知道娘病情变化的最终原因。
娘死后,爹在家的次数反而多了。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自己对女儿前八年时间巨大的疏忽,他开始花费时间陪着她,陪她度过一个孩子所有该有的成长,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铸剑,尽到了一个爹所能尽到的一切职责。
似乎无可挑剔。
包括那个曾和爹在一起的女子,往后十年,她再也没有见过。
然,有些变化,他不说,她长大了,其实是懂得的。
他尽心尽力的教她铸剑,三年前她提议要接手沈家生意的时候,他只诧异了一下,很快便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她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如何作响,只是心中报复的快感,一下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
说实话,她不开心,这十年来,不论他做什么,如何弥补,她还是觉得不开心。
她没有忘记,她一刻也不曾忘记,不曾忘记娘死去那一晚冰冷的夜,连她的心都冻住了。
不曾忘记她在她面前逐渐冷却的尸体,永不能唤醒的眼。
她的世界在十年前就已经分崩离析,坍塌一片。
但幸好,这一切,再过不了多久,就会全部结束了,娘亲生前最后的愿望,将由她来完成。
想到这些的时候,睡梦中的她嘴角有释然的笑容。
她再也不会感觉痛苦。
天还未亮,晨光一点一点,依着云彩从天边跳将出来,带着柔和的暖意,淡云,清风微凉,在潮湿阴冷的南方,是接近深秋的天气。
薄曦把整个城市笼罩。
明月楼,几个下人正在院中打扫奢靡一夜后落下的残局,瓜皮纸屑丢得到处都是,听说昨夜有新来的姑娘献舞,客人纷纷争抢,最后几乎快要打起来了,幸得老板娘巧妙周旋,几人才悻悻然作罢。
这个时候还早,姑娘们大多都还在厢房中睡觉休息,也有早起的,躲在屋中不知干什么,倒是有伶仃的琴音时不时的传出来。
总之的来说,一切还算平静。
后院里,朱微的房间里,一大早就来了一个客人。
对她来说,是不速之客。
白烟奉了茶上来,本欲要留下,朱微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白烟无奈,只好低头退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朱微转身在屋前的椅子上坐下:“君公子,不论你来多少次明月楼,朱微同样还是那句话,公子想要知道的,我无可奉告。”
自从那晚眼前的公子来过之后,几乎每一日都会到明月楼来找她一趟,鉴于他并没有对明月楼产生危害,自从姑娘们偶然见过他的模样后,某种程度上,甚至还带动了楼里姑娘们工作的积极性,包括平日里最乖巧的白烟作为商人,她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撵他出去。
君衍不疾不徐:“没事,朱老板,等你哪天想起来,告诉在下也是一样的,在下不着急知道答案,今日,在下找朱老板,是想请教朱老板一件事,这件事,朱老板可不能再拒绝在下。”
他还有问题请教她?朱微不得其解:“公子请讲。”
他端起茶杯前啜了一口,随后又掩唇干咳了一声,说道:“朱老板是明月楼里的老板,手底下的都是年轻姑娘,那么朱老板想必……咳咳……知道年轻姑娘一般都喜欢什么东西了?”
“原来公子要问的是这个。”朱微恍然大悟,“公子可是喜欢上了谁家的姑娘?”
他沉眉不答。
不谈那个话题,她对他的戒备也少了,朱微忍不住笑起来,岁月留下的细纹在她脸上若隐若现:“那得看公子喜欢的是什么性子的姑娘了,若是姑娘爱财,公子给财便是,若是爱物,公子给物便是。”
“若是财和物,这两样都不爱,又如何?”
地上堆满了石头。
手指无聊捏起一颗放在手心。
又捏起一颗。
再捏起一颗。
“一、二、三、四……姐姐你怎么不捡了?”身侧稚嫩的童声里充满了疑惑。
九歌蹲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蹲在她旁边脏兮兮的小家伙。
小家伙被她看得害羞,怯怯的垂着眼帘嘟囔着:“姐姐,我会数数,他们都不信。”
他们,指的应当是他的那些同伴吧。
“真的?”九歌假装不相信,眼角看见街角那头走过来东西的小商贩,伸手一指,“你若是没骗我的话,你看到那个卖糖葫芦的叔叔没有,在他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你数到五十,姐姐就给你买五十串糖葫芦。”
“真的?”小家伙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就开始数,声音清脆稚嫩,“一、二、三、四、五、六、七。”
小家伙数得很认真,像是生怕她反悔似得,一双眼睛紧紧的锁着她。
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会往他们身上多看一眼,都是极远的躲了开去,大约以为是两个疯子吧。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小家伙还在认真的数着,只是越到后面,速度越慢,眼看卖糖葫芦的人就要近到眼前,一张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变得紧张,逐渐有涨红的颜色透出来,破烂的衣袖被他抓得更破烂了。
“五十!”终于,在糖葫芦叔叔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口中的数字从四十一下子蹦到了五十,说完,一把抓住九歌的手臂摇晃,狡黠的眨眼:“姐姐,你又没说不能跳着数,说好的糖葫芦!”
九歌暗叹他耍滑头,开口唤住了卖糖葫芦的小贩:“小哥儿,请等一下。”
小贩应声停下:“姑娘要买东西?”
虽然她身边站着一个小乞丐,红衣女子倒不像是个穷人。
“我要买。”九歌说着就往腰间去摸银子,没成想却落了空,腰间空空如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