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见?未必吧。”樊元盛忽然沉声道,“江公子出身寒门,才华横溢,因为不愿施以贿赂,屡次遭到高位的无才无德之人的阻挡,空有满腔的才华抱负却报国无门。”
字字剜心,仿佛是在嘲笑他当初的天真,江涛一张脸瞬间失了血色:“伯父这是什么意思?”
“我派人调查过你。”樊元盛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意味深长,“江公子的才华,应当不在那日岳阳楼比赛夺魁的女子之下,那一日江公子应该也在场,但恕我不明白你为何中途选择了放弃,但这几日你和小女有缘相处,今晨你还救过她,小女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她喜欢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难有听不明白的意思,江涛未答,樊元盛又道:“如今这个年代,寒门难出贵子,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请你快些给我答案,我不是会接受每一个迟疑的人。”
暮色四合,堆满了晚霞的天色并未十分昏暗,反而透出一股薄媚的娇红。
庙宇伫立在绯色天边的斜阳里,青灰瓦砾折射淡淡的光,穿堂风毫无阻碍的在庙里随处肆虐,吹得破败的门窗“咯吱咯吱”作响,映在这安静无人的街道,越发显得凄清和冷寂。
一名白衣女子在门前站着,似乎等候了许久。
夕阳渐渐沉没地平线,抬头已能看到零星的星子,今夜的风有些凉,携带着从河岸飘来的土壤腥气。
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
女子的脸上神色略有动容,亮丽的眸子有波光流淌,朱唇往下抿了抿,手指在袖中缓缓收紧。
“小沐,不好意思,因为有些事情耽搁了,久等了吧?”男子已近到眼前,口气仍带了丝喘息问道。
似乎是匆忙赶来的样子。
“没事,我也是刚到不久。”言沐笑了笑,转身往屋里走,江涛跟在她身后进了破庙,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说道:“隔壁那栋宅子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住的,也不知怎么会荒废成如今这样。”
“……你不知道?”言沐微扬了声,似有些不相信,“那座宅邸原本姓慕,三十年前也是曳阳城有名的大户人家,你没听说过他家的事情?”
“什么事情?”他来曳阳城不过几天,对这里的风俗人情没有完全了解,平时也对坊间传闻不甚感兴趣,所以并不知晓,便顺口问了,哪知眼前白影一闪,反应过来时怀中已多了一个软软的人儿,清雅如竹的淡香入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女子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先别管是什么事情了,你今天找我出来,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
“……嗯。”他轻轻搂她在怀里,充满书卷气的眼中闪过迟疑,欲言又止。
月悬高空,从破碎的瓦砾里漏下一缕光,冷风呼呼的穿堂过,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身:“说吧,什么事?”
他静默了半响,沉声说:“我家里家境不好,我父母却肯让我念书,说只有读书才有机会出人头地。”
她抱紧他的腰,像是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一样,用尽了力气,一直拢在他背后的手从袖里伸出,冷光乍现,却是一把雪亮的匕首,她手腕倒转,刀尖对准了男子背心,缓缓往里刺入,轻声问道:“嗯,然后呢?”
他恍若未觉,接着说下去:“但后来我才发现,光会念书远远不够,到如今,我依旧一无所有,我也知道,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或许都是奢求……可小沐,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该是我的。”
他小心翼翼托起她的脸,像捧着珍宝,目光真挚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小沐,你嫁给我吧。”
“什、什么?”她的声音发颤。
她没有回答,他也未及等她回答,内心更怕是拒绝,因为他的确一无所有,他试探着亲吻了下她的嘴唇,发现她没有拒绝,俯首便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身下之人仿佛再不能呼吸,他依依不舍放开了在怀中娇喘的人,女子绯红的脸犹如盛放的牡丹,娇弱而可人,他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低声道:“本来不该说这些,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不能保证给你舒适安逸的生活,但是那晚你来找我,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们在很早以前就认识,梦里你出了些不好的事情,我才突然发现我已经不能忍受你不在我身边,我想这就是命中注定,”他沉声说着,“你总是笑,但我觉得你并不开心,小沐,我会争取,让你开心起来,给我个机会让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穿过破庙的风似乎弱了些,男子的声音低沉入耳,那么清楚,不是错觉,她似疲累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手终于从他背后收回,似有些不相信,怯怯抬头问他:“江涛,你说的是真的?”
他无视她的忐忑不安,竟然闷声笑起来:“在岳阳楼第一次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你是女儿身,我却一眼就识出来,小沐,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我想你嫁给我。”
她之前问他是不是喜欢樊家大小姐,他没有回答,是心中也曾有过那样的想法,若是在樊家一赛中能一举夺魁,迎娶樊家大小姐,以后的路途可谓是一片光明,没有人可以抵御这样的诱惑,至少那个时候的他不能。
然而世上真有那样一个人,她站在高台上,身着男子衣衫,梳着男子发髻,俊秀异常,他仰头看见她,那时候他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跑来参加女子的择夫赛,但言辞间无比犀利而准确,被人拆穿女子身份时也逃跑得无比干脆利落。他遇见她,说不出的幸运,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好。”她在他耳边应道。
他并不能很快反应过来,呆立当场,她扑哧一声笑,一口咬住他的耳朵,模糊说着:“你是不是聋了,我说我答应嫁给你了……你说这样的话,真让我高兴……”
她这么说着话,然而在背对着男子的方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轻轻的张开嘴,一股白色气流从口中飘散而出,男子软倒在她怀里,被她用双手紧紧搂住,而晶莹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无声滚落。
一双鞋履落入她的眼帘,女子温凉的声音唤她的名字:“雪儿。”
言沐小心翼翼抱着已经昏倒的男子在怀里,没有抬头看来人,风儿细细,在残破的庙宇里穿过,恍惚犹如人伤心的呜咽。
她一动不动,垂首不语,来人也不着急,默默在她身侧坐下,淡绯色裙裾在地上如同云霞般延展。
头顶一轮残月,星子微微闪烁,映着男子沉睡的脸,眉目深刻俊逸,温润如玉。
言沐手指轻唤在他脸颊一一抚过,目光盈然,仿佛是要将这容颜一辈子记在心里。
“九歌,以前你跟我说有些人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他该死,也该死在我的手上。”她说话的时候,手中的动作依旧未停,指尖逐渐颤抖,停驻在他唇畔,“但如你所见,我下不了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