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没在和她说话,径直走向病房,心脏在他胸腔里跳的乱七八糟,没有任何节奏可谈,每每犯病,他都变得十分烦躁,这种从胸腔内部蔓延到大脑深处的跳动声,他想摆脱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606病房,只有阮阮一个人,显得空荡荡。
霍霆站在病房门外,透过门上两块长形的透明玻璃,悄然的凝望着阮阮,除了心疼心酸,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推开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小阮阮,已经瘦得近乎单薄,躺在被子里,只有肚子鼓鼓的一小块,孤零零的在这么大的病房,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
把她从酒店接走的男人哪去了?为什么不陪着阮阮?
她受伤时求助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他用手指轻轻点着玻璃,好像这样就能碰到阮阮一样,一下,一下,阮阮的脸,阮阮的手,阮阮的肚子...
阮阮,疼吗?老公给你揉揉。
对不起啊阮阮,是你的霍霆太无能了,我能为你做一切事情,包括为你付出生命,可是,我唯独没有能力为你留住自己的生命,明明答应过你,要牵手到白头,漫步夕阳下,明明答应过你,在青春烂漫的时候,叫你老婆,待你华发鬓生时,叫你老太婆,明明答应过你,待我们白发苍苍,还要握着你的手过马路,我们要别人都羡慕,明明答应过你,要在迟暮之年,再带你去一次白色的沙滩,再为你穿一次婚纱,要在海天的鉴证之下,再问你一次,巫阮阮,这辈子你嫁我后悔吗?巫阮阮,下辈子你还嫁我吗?也明明答应过你,如果你先离开这个世界,我要每日每日的去给你扫墓,每日每日的陪地下长眠的你说话,直到我不能走路,直到我老到要和你趟进一个坟墓,对不起阮阮,明明答应了你这么多,却不能遵守约定,我彻彻底底的失约了,因为,你的霍霆,等不到你的白头啊...
所以阮阮,你不要为我一人空守时光到白首,你的人生还有好长好长,长到让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去相遇相识相爱另一个霍霆,会有人替我叫你老婆,陪你到白首,叫你老太婆,带你漫步夕阳白沙滩,为你许下下一世的白头相守,他会健康百岁,绝不留下你一人孤孤单单。
我很遗憾,最后要站在你墓旁垂首的男人不是我。
会有一个男人,让你变回那个爱笑爱娇的阮阮,让你忘记霍霆,忘记我给过你的爱,也忘记我给过你的伤害,他会让你在半百之后,成为温婉和善的老太太。
好阮阮,别再爱我了,好不好?别苦守这份再也回不来的爱情,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
好阮阮,苍天可鉴,我霍霆,今生从不后悔娶你,如果有下辈子,你不嫌弃,我还来娶你,不管你是美是丑,健全与否,我要还给你一辈子。
睡梦中的阮阮轻轻翻身,刚好面对着门外的霍霆,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儿挤在枕头上,嘴巴嘟成圆圆的形状。
霍霆用手指隔着玻璃在她的唇上点了点,将沾了她的吻的手指轻轻覆在自己的唇畔,嘴角轻微扬着,目光温柔而深情,温暖的能融化这世上一切寒冷心伤。
仿佛全世界都变得模糊消声,只有阮阮,只有他,指尖苍白到不见半点血色,按在灰紫色的唇边,看得人心酸。
"阮阮..."他低声温柔的唤着,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
上午的日光正好,从病房的窗外透进来,打在阮阮栗色的短发上,软绵缱绻,连同霍霆眼底的泪光都愈发闪亮,好像细碎的钻,簌簌的落下来,滑过他的唇,他的指尖,散在他温热的掌心纹线。
这些碎钻就像破土的绿草,疯狂的生长,他想从眼里连根拔起,却抵挡不住它们再一次的撅起。
霍霆用手掌紧紧扣在眼睛上,眼泪就横流在他的掌心里,心脏的疼他难受至极,转身隐藏在门外的墙壁旁,靠着冷冰冰的墙面,仰着头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隐忍的痛苦,让他苍白的脸色慢慢涨红,这才稍微有了那么一点人气儿。
他忍着心脏的绞痛深吸两口气,侧过身,在门外深深的看了阮阮一眼,抹干脸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转身离开。
孟东在打听到了巫阮阮是母子平安之后,并没有去打扰霍霆,他猜霍霆只想一个人静静的看看阮阮,随便哪一个人在身边,都是多余的。他回到停车场,倚着自己的门吹风,心情没有因为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而晴朗。
停车场的入口处驶进一辆橄榄绿的悍马,在他的不远处停下,孟东粗略的扫了一眼,只注意下来的人高大挺拔,步履从容的朝住院部走去。
霍霆远远的站在住院部大楼的台阶上,往停车场张望着孟东的车。
"霍霆!这里!"孟东喊了一嗓子,倚着车门招了下手。
开悍马的男人顿了顿脚步,速度放缓,有些迟疑的望向台阶之上的霍霆,眉眼清秀,单薄冷清。
霍霆循声望向孟东,正好看到朝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的男人,身体陡然一僵,难掩目光中的错愕,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男人,这幅和自己相似的面孔,以及那询问的目光...
他的脚步开始虚浮迟缓,好似踩的不是台阶,而且泥潭,陷下去就无力拔出来。他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目光开始模糊涣散,最后,竟一头栽了下去。
耳边是涨潮一样的滂沱水流声,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孟东向他跑来,而那个男人,从身前挡住了他的身体。
也许霍霆和霍朗早就想过终有一日兄弟二人会见面,只是没想过用这么特殊的方式。
霍霆受伤发烧犯心脏病,满目荒凉和狼狈不堪,而霍朗则一副悠然和意气风发,乍看起来,这是实力非常悬殊的力量碰撞。
销声匿迹7年的人,他们素未谋面,却能第一眼在对视中认出对方,要说容貌相似,这个世界大有人在,血缘这种东西却真的很难说,这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感应,让他们彼此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亲兄弟。
霍朗在巫阮阮的病房前接到童晏维的短信,他们今天上午9点约了一位客户见面,晏维说他已经迟到了,用不用和客户打声招呼推迟一下时间。
霍朗回复道:推。
童晏维又问:霍总,那推多久?
霍朗想了想,回复:一周,这一周的安排全部推掉。
巫阮阮还没醒,在病床上侧身沉睡,他坐在床边打量了她一会,眼睛很累,就摘掉了眼镜趴在她的床沿休息一会。
就算他是威猛先生高大又雄伟那也架不住是个肉体凡胎,身体的疲惫,心理的疲惫,每一样都让他觉得累,即使他从不将这种疲惫表现出来。
刚刚霍朗是想背起霍霆送进医院,可是孟东几步撵上来,硬是从他的背上把人抢了下来,打横抱着冲进医院的电梯,他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霍霆晕倒是因为额头的伤,还是他触碰到他时所感受到的滚烫体温,也或者,是见到他这个哥哥,吓晕了?
霍朗没有跟上去,既然有人看着他,他死不了,霍朗就没必要非要去探个究竟,让他说一句发自肺腑的真话啊,他真不想关心霍霆。
他继续去做自己已经打算好的事情,比如去医院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兜水果。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又撞上了匆匆忙忙往外跑的孟东,孟东问了他一句,你是大哥吧?
霍朗挑高一只眉头,淡淡的看着他,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
孟冬说,你回来也没和霍霆说一声。
霍朗淡淡的看着他,不解为什么他回来要告诉霍霆,霍霆又不是国家主席,就算他是国家主席,自己也有出入境的自由,他问,为什么要告诉霍霆。
孟东焦急的看了一眼住院部的门口,不想和他耽误时间,他问,需要我留个霍霆的电话给你?或者你的电话给我,等他醒了你们在联系。
霍朗面无表情的与他擦边而过,淡然说,不需要。
巫阮阮还是那个侧身的姿势,醒过来的时候刚好能看见趴在她床边的霍朗,她保持一个姿势睡了太久,感觉脸都发麻,又不翻身,生怕动了霍朗就会醒,他的眼睑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褪掉他的不可一世,这样的霍朗看起来有些让人心疼,他周身都在散发着一个三十岁男人的淡漠和孤独。
阮阮想,中国对他来说,一定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的家曾在这里,可是这儿却再也没有家人。
这让巫阮阮想到自己,她的家曾在这里,可是这儿也再也没有了她的亲人,没有父母,没有家庭,对于"回家"二字,再也没有期盼。霍朗也一样,他住酒店,吃餐厅,这种生活看起来很舒适华丽,随心所欲,可是他们都早已褪去少年时的叛逆,渴望用自己的翅膀飞翔,渴望脱离一切管制束缚,他们飞的够远了,奔走的够累了,现在,只想回到能让自己安然栖息的温暖里。
无论房子有多大,总要有一个端着茶水杯的老头,一个拎着饭铲的老太太,一个英俊的男人抱着孩子在地上摆积木,絮絮叨叨罗里吧嗦的说着家长里短,二姑家的老大要上大学了,四叔家的儿媳妇要生了,隔壁的老陈太太参加老年节目获奖了,楼下李寡妇养的金毛一窝下了11个崽儿...
就是这种琐碎,是阮阮一辈子想得到,却注定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她不知道霍朗想要的关于家的幸福是什么样子,但以他的骄傲,肯定是要华丽与温暖并存,也许是别墅里的灯影交错,长桌上的高谈阔论,其乐融融。
总之不管什么样的家,我们都要有一个吧,我们不停的在这个社会里滚爬,不仅仅是因为知道只有努力才能走向更高的地方,也是因为知道,不用在意在泥了摔的多难看,总有那么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舒坦的洗去自己的一身污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