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盛宴。七七佳节。

宝蓝的暗夜，烟火如百花齐放，色彩斑斓，每一次的绽放，都是不同的图案，极尽繁华。

普天同乐。

“吾皇万岁万万岁…。”

林清婉和慕容云澈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城楼下，街道上，万千百姓屈膝膜拜，一声声，绵远不绝。

头顶，夜空璀璨，似锦繁花。

林清婉睥睨远方，燃尽的烟火纷纷坠落，凉薄清透的一双明眸，忽然顾盼流转，满目空茫。她眉间的惆怅隐约可见，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孤寂深入骨髓，可惜，慕容云澈不明白，燕皇也不明白，恋栈权术的他们，蓄积力量，运筹帷幄，为的是权倾天下。

高处不胜寒。

她明白，然而…

她无力扭转乾坤。

“清婉。”慕容云澈低低地唤她，执起他的手，笑容朗如明月：“陪朕下去走走。”

林清婉回转过身，敛起眼底深深的悲色，眉头一皱：“现在？”

她的目光落在人群里，平静的水眸露出浅淡的忧色：“皇上身系江山社稷…。”

慕容云澈细长的食指点在林清婉的唇上，唇边的笑容妖冶：“今夜，朕想和你一起，在民间做一对寻常夫妻，赏烟火，放花灯。”

林清婉怔然。没有惊喜。

她不明白，为什么慕容云澈明明知道她们不可能安然相守，还要做这么多没有意义的事情？

慕容云澈眼里的柔情蜜意，清清楚楚，明亮，而不刻意。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臣妾不就是云国的罪人。”林清婉似笑非笑，“祸国的罪名，臣妾扛不起。”

慕容云澈目光温柔：“能因你而死，朕无悔。”

他眼中的深情和诚挚，看得林清婉心底一阵沉痛。

她忽然挣脱慕容云澈的手掌，生生地后退一步，一股怒意从心底一直窜至眼底，幽幽地泛着冷光。她冷若冰霜地看着慕容云澈：“皇上答应过臣妾，不会勉强臣妾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君无戏言，真要这般才好。”

慕容云澈顿住，望着林清婉倾城倾国的容颜，换上忧伤的神色，眉间凝着一抹虚张声势的阴郁，微凉的声线宛若有伤：“清婉，你越是想逃离朕，朕越是放不开你。”

他的声音那么地低沉，那么地哀伤，带着求而不得的悲痛。

是不是因为从未得到，所以才心心念念，倍加怜惜？

林清婉等不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以身试情，她输不起。

林清婉双眸空洞。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云澈，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边，缓缓地抬起手，抚平他眉间熨贴不平的褶皱：“如果清婉不曾在乎过皇上，自是不会关心皇上的安危。七夕佳节，有些人相见了，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就这样相错了。臣妾不希望和皇上是属于后者。”

林清婉指尖微凉，那种凉意像是沁入了慕容云澈的眉间，和哀恸一起隐在他的心间。他拉下她的手，握在宽厚的掌心里，忧伤更深：“为何你的关心，只止于…。朋友之意？”

没有他想要的夫妻之情，何其伤心。

忽而，慕容云澈神色哀戚，他凄然一笑，那悲伤的低笑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哀鸣，声声不绝，都是撕心裂肺的伤痛。

林清婉怔忡，微颤的睫毛像是即将振翅欲起的蝴蝶。她怅惘难言。

看慕容云澈如此的痛苦，她心有不忍，曾经她们都那么接近幸福，她和顾雪然，他和霍芷言。

林清婉故作轻松地淡笑：“如此这般，我们都可以安生，都能相守。”

好像有盛大的悲伤在心底汇聚成河，难以抵御。慕容云澈潸然：“后宫佳丽三千，朕想要的是你的心，只是你的一颗心，为何就这么地难？”

“皇上忘记霍芷言了吗？”林清婉侧头看着离她们几步之遥的霍芷言，正巧她也望着她们，神色平静。

林清婉酸涩地笑了笑，那只被慕容云澈紧握的手，再次从他的掌心里抽离出来：“看着霍芷言，她一去不回的荣宠，她的郁郁寡欢，原来我们都是可怜的人，好希望岁月不变，好希望…。。”

林清婉望着远处缥缈的一袭白衣，眼眶有浅浅的酸涩，笑容僵硬：“好希望。都只是一些无望的伤，到头来幻梦一般残破。”

“清婉，你还忘不了雪然，是不是？”慕容云澈的心口像裂开一道很深的口子，他强忍着心中的哀痛，“自从我让雪然去接近你，我就已经为你和雪然带来了很多的伤害，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是，我不单连你的心都得不到，还失了自己的心。”

突然，林清婉心慌意乱。

“过去的事情，皇上何必再提。”她凌乱地别开头，目光闪闪烁烁，躲藏慕容云澈眼中的询问，“顾雪然与我而言，只是圆月的丈夫。”

“清婉，你说谎。”慕容云澈望定林清婉，复杂的眼光，像是不满，又像怜悯。

林清婉定了定神，恍若无事般从容，她长睫微垂，语气清清淡淡：“我没有，顾雪然的心里装的从来都是云国的百姓，他关怀他们的疾苦，他们的喜乐，他信奉的不是爱情，他给不了我幸福，我怎么还会傻傻地去喜欢这样的人？”

“清婉，你快乐吗？”慕容云澈皱着眉头，眼中有暗光浮动。

“皇上快乐吗？”林清婉抬起眼眸，眼中的关怀是这么地真切，霎那间，对慕容云澈，她竟生出一种心痛的错觉，她无比的希望他能过的开心快乐。

慕容云澈眼神轻颤，溢出温柔的神色，他对她说：“是命运错了吧，如果不是投身帝王家，现在我会不会快乐一点点，而你也就不会遇上我，你依然是名动天下的倾城美人，遇上一个你爱他，他也爱你的人，幸福长乐。其实，快乐与我们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慕容云澈口中的一点点差距，是世俗的身份，是她们永远也无法超脱的枷锁。

林清婉的心在慕容云澈温柔的目光里，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

“云澈。”林清婉开始这样唤他，柔柔地，像含着无限的伤怀，她看见他年轻英俊的脸庞，有浓密深厚的忧伤，如被水晕湿的墨色，一点一点地扩展伸张，形成一种钝重的疼，在林清婉的心底无限弥漫。

她的眼睛漂亮而深邃，因为此刻悲天悯人的泫然，变得更加地迷人，她轻轻地说：“没有人会永远地幸福快乐，我们几人，只要有一个过的开心就够了。”

慕容云澈笑了笑，眼中的火星幽暗深邃，他沉沉地问：“清婉，你是否也曾为我动过心，深深地把我放进你的心里？”

林清婉唇色渐白，却未将惊诧和震惊泄露半分。

她静静地看着他，她在慕容云澈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和慕容云澈都深深地爱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再拥有的人。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好像有什么正不轻不重地敲击着心房，规律整齐，依稀不曾忘记。

忘不掉的，那个人深情的眼，他醉人的笑。

忘不掉的，他的泪，他的伤，他的痛。

忘不掉的，心里的那个声音，一次次喊着的名字…

顾雪然。

是顾雪然。

林清婉一日不曾或忘的痛与悲，欢和喜。

她唇角轻动，梨涡乍现：“如果我们遇上的都是自己最爱的人，都可以坚守最初的爱慕，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无遗憾。云澈，我们的人生还那么地长，我会伴在你的左右，陪着你，守着你，到我们白发苍苍的时候，到我们都计较不动的时候，到我们还有幸能相互温暖对方的时候，你就知道，其实在我的心里面一直都有你的存在，我的心为你跳过，真切而热烈。”

这本该是个秘密，可是，现在林清婉说出来了。她终于明白了，她和慕容云澈的恩怨纠葛不是一个游戏，这当中她们交换了真心，像朋友一般坦诚。但她们之间已然覆水难收，林清婉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一刻也没有，她时常想起天悠，心就阵阵地难过。所以，她不想亏欠慕容云澈太多的情和意。

慕容云澈的眸光缱绻，嘴角倏忽浮起浅浅的笑意：“清婉，你同我说这一番话，不怕我更加不会放开你吗？”

林清婉若有所思，晶莹水澈的目光含着清透的笑意：“你不会，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你喜欢的人果然只有雪然一个人。”慕容云澈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随后又窥查不到，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们能做朋友，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林清婉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轻松愉快，她挑眉：“你不后悔？”

慕容云澈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他摸摸自己英挺的鼻子，缓缓道：“你对雪然的爱那么深那么多，我怎么会不知道，以前我不愿相信，现在我不得不信，有一种爱，无论你的身份如何尊贵，无论你的心胸如何宽广，都是要不起，给不起，也还不起的。你和雪然相爱不能相守，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如何能再自私地去为难你。我这样做，其实还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失去你。”

“云澈，谢谢你。”林清婉握住了慕容云澈的手，这回，掌心之间，都是那么地温暖。

慕容云澈郎朗地看着林清婉，似认真似玩笑，笑着：“真要谢我，那下辈子记得把这辈子欠我的，都补偿与我。”

林清婉点头，笑容如风，清淡悠远。

身后，烟火璀璨依旧。慕容云澈牵着林清婉的手缓缓地走下台阶，以后，她们都会这般携手前行，守着各自的心，一起寂寞余生，孤独终老。

远处，不知谁家的屋檐上坐着一个人。

林青杨坐在屋檐上，抿一口花雕，姿态疏离而慵懒。他的目光在人群里穿梭，暗想，那么多的人当中，是否有他要找的人。

街上，衣香鬓影，人流如潮，笑声鼎沸。他的一颗心沉入冰海里，波澜不起，只因他没有看见他想看见的人。

林青杨仰头，玉酿入口，甘醇清冽，他幽幽地笑，极目远望。

就在他远远看着城楼的时候，林清婉和慕容云澈双双转身，他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后，又转向别处。

错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