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清朗。

冰雪微仰着头，看着自镂空的窗格子透进来的日光，神色恍惚中，看见林清婉袅袅娉娉地拾级而上，衣袂翻飞间，渐行渐近。

林清婉背着光，日光打在她的身上，金黄的光晕在她的身后若隐若现，好像天地间猛然暗了下去，只剩下林清婉身上那耀眼的光芒，一缕一寸照进冰雪的眼中，她看着林清婉，微微出神。

林清婉已经踏进寝宫，来到冰雪的面前，她冲她微微一笑：“冰雪，你开心吗？”

冰雪一惊，弯身就要行礼，林清婉却扶住了她欲跪下的身姿：“过了今日，你我就是姐妹，以后你也是个主子，除了本宫和皇上，你毋须再对谁三拜九叩。”

林清婉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晨光里，眉梢微扬，带着许多冰雪所不熟知的表情。

冰雪怔愣，她真的没有想过，遇上林清婉，她的人生会是这样的曲折且丰富。那样低微的一个身份，那样见不得光的一场穿插，她投靠了林清婉，看见了新的希望，得到了一个“宝妃”的封号。

冰雪的眼神渐渐迷离，纠结出一丝的迷惘：“娘娘，你告诉冰雪，这是梦吗？”

林清婉头一偏，摘下发髻上的紫玉珠钗，斜斜地插入冰雪的发中，莞尔微笑：“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本宫说过，你是皇上的女人，有一天你会尽得恩宠。本宫没对你食言，你也没让本宫失望，以后的事情，你唯一要记牢的就是你自己的身份。”

那样温暖的笑容，眼神却冷得像一弯冷月，隐隐地，带着些许的警告。

林清婉不是纯善大度的女子，好在冰雪并不是那么的无知，林清婉能给她荣华富贵，一样也可以彻底地毁了她。冰雪也不是天真的女子，她知道哪句话是真心真意，哪句话当真不得。

冰雪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她把自己藏的很深，再犀利的目光都探究不出她眼底的波澜，她说：“对娘娘而言，冰雪根本就够不成威胁，冰雪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冰雪已经背叛了皇上，就绝不会再背叛娘娘。”

这，也是她的真心话，她的双眸明亮有神，说的如此的直白。

她始终是依附林清婉而存的棋子，这又有什么可喜的呢？

林清婉站在冰雪的面前，目光灼热：“冰雪，你还记得吗？每次本宫吩咐你做的事情，你都完成得很出色。日子长了，只要有你在本宫身边，本宫就会觉得很踏实，你是本宫可以放心去信任的人，本宫不介意你当初来到本宫的身边是怀揣着怎样的目的，本宫在乎的是将来的你会不会像背叛慕容云澈一样背叛本宫？”

林清婉一直都记得，永远地记得，身边人的背叛，那种如针戳的伤痛，她害怕再经历一次。林清婉的心底，惘然，悲凉，三年之内，她最爱的顾雪然，和最亲近的圆月，她们给了她一道凛冽的伤口，经久不合。

冰雪困顿，忽地觉得林清婉是个脆弱的人，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疑是忧伤的表情，目光诚挚：“娘娘，还愿意相信冰雪吗？”

缄默。

林清婉点头，也唯有点头，她心中澄明：“虽然你利用过本宫，但是你从来没欺骗过本宫，本宫相信你。”

冰雪愣了一下，然后换上温暖的笑容，有的时候，不用说太多的话，对方也能知晓你的心意。

两人相视而笑。

林清婉不想再多加一个敌人。

她说：“媚香虽然能帮你换的帝王的恩宠，但用多了，可能会导致终生不孕，你切不可再用。慕容云澈何其聪明的一个人，长久下去，他终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本宫知道后宫女子为得慕容云澈的恩宠，往往不折手段，你若还想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宝妃，就听本宫的话。”

昨晚，慕容云澈会如此地失控，是因为在他扶起冰雪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的媚香。那并非一般的媚香，里面还加了一些迷魂散，独特的香气似有还无，又丝丝缠绕。林清婉花了很多的心思，才制出如此完美的春药，在它挑起慕容云澈情欲的时候，又能迷乱他的神志，不惹他的怀疑。

一切水到渠成。

冰雪轻轻点头，然后她问：“娘娘，我想再见明日一面，你能帮我安排吗？他弄成那样，始终是我欠他的。”

林清婉摇头。

冰雪的心里有什么在轻轻碰撞，很疼，她烟眉微拧，无力地笑：“他还会幸福吗？”

一如从前。在遇见她之前。

冰雪始终不曾忘记，明日脸上灿如春花的笑容，明亮，干净。

那是第一个真心真意对她好的男人。但，她不喜欢明日。

冰雪的心钝钝地疼，她微微地仰起头，泪水从她的眼角轻轻地滑落，那里面盛载着太多的愧疚，她本无心伤他。

林清婉深深地看着冰雪眼中那浓重的自责，幽幽一叹：“明日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江南不仅有秀丽的河山，还有如云的美女，它们会让明日忘记过去的伤口。”

冰雪吃惊，怅然：“江南？娘娘这是要支开明日？”

林清婉的声音很轻：“不然怎么办？”

在明日最痛苦不堪的时候，还要他对着冰雪，说一句宝妃娘娘吉祥？

那不是更残忍吗。

“皇上会答应吗？”冰雪犹有担心，心底划过一丝黯然。

“本宫会有办法的。”

林清婉去找顾雪然，这就是她口中的办法，没有办法的办法。

她要顾雪然去说服慕容云澈，让明日去江南巡查。

“你要明日去江南，一定要这么做吗？”顾雪然诧异，显然，不是很赞同林清婉的想法。

“昨天慕容云澈宠幸了冰雪，赐号宝妃。明日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情，到时，她们相见，明日的心里不是更加地痛楚吗？”

命运那么残酷，林清婉几乎能想象得到，当明日知道以后，他伤心欲绝的脸有怎样复杂的神情，错愕，悲伤，绝望，然后心灰意冷。

顾雪然困顿，脸上有淡淡的哀伤：“这样做，就不会继续伤害明日了吗？他还是会回来的，还是要面对冰雪。”

林清婉抿着嘴唇，想了片刻：“可能，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心底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顾雪然看见林清婉眼中的迟疑，她一向都很自信，可是她现在的表情是那样的沉重。顾雪然苍白地笑：“明天我就会皇上说的。”

其实，林清婉和顾雪然都知道，她们无法阻止悲伤前行。因为，能让明日快乐起来，能给他幸福的人，不是她们。

“不用了，我已经跟皇上说了，明日就启程。”

明日忽然出现在林清婉和顾雪然的面前，望着错愕的她们，笑得很勉强。

顾雪然幽幽地看着明日：“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你们不也是没和我商量吗？”明日看看林清婉，又看看顾雪然，脸上闪过一丝揶揄的表情。

明日的眼神里清清冷冷的，空寂的什么也没有，当他再想起冰雪的时候，胸腔里，依然有淡淡的疼痛。

“你会忘记冰雪的吧。”林清婉突兀地问。

闷热的空气里，忽然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深深浅浅。

明日心底抽痛，他微微扬起的唇角，漫过一丝苦涩的笑容，孤独而凄凉。他不知道，他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爱他的人，他的心里有道伤口，涩涩地，一碰就疼。

“你做的到吗？”顾雪然的心里很不安。

明日的心里，忧伤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无法连根拔起。他浅浅地笑，装得滴水不漏：“这世上本就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忘记一个人需要的只是时间。”

爱情让明日变得隐忍，他接受了所有的伤害，成全了冰雪的幸福。仿佛一夕之间，明日懂得了退让。

林清婉若有所思地想着明日的这句话，她下意识地抬眸看着顾雪然，记忆里，有过这样的场景，她拼命地想要忘记顾雪然，然而，每一天，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去想念顾雪然。

林清婉的心中一凛，豁然清明，不过，她没有戳穿明日。她的心里存着一种侥幸，她一定会再看见以前的明日，那个潇洒俊朗的明日。

“明天就要去江南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先回府了。”

明日笑得很浅，小心翼翼地揣好的心底汹涌的悲伤。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冰雪，可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远走江南，有时候太执着，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

明日走后，林清婉想起刚才在脑海里回放的一些片段，竟不知道该跟顾雪然说些什么，心底不禁有些潸然。

“我也该回去了。”

林清婉在心里合计了半天，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为的是不再为难自己，可是结果徒增了那么多的伤心和烦恼。

顾雪然这才想起，他已经很多天没见过林清婉了，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了，说的又都是明日的事情。他看着林清婉，眼中的不舍和眷恋那么地深，他微微沉吟，像是在挣扎。

顾雪然的双唇一张一合，却没有说一个字。

他的心情是这样的矛盾。

等他要说什么的时候，林清婉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孤单的背影。

顾雪然哑然失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