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的肃杀夜,冷气逼人。琉璃自习武,本是不怕冷的,然而对面黑衣的男子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睛却无端让她觉得寒意乍起,周身的戒备提升至。
“你趁夜而来,究竟所为何事?!”那男子周身气势分明收敛得极好,琉璃却依旧觉得被压制得无法移身。
骨七懒懒地一抬眼:“自然是要好好教导你来的。”
琉璃闻言嗤道:“你教导我?”
与剑拔弩张的她形成鲜明对比,黑衣男子却宛如散步一般闲闲地向琉璃迈近两步,落脚处静得宛如猫步,连一丝灰尘都不曾震落:“自然,丫头,只怕你还不晓得究竟怎样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罢!”
琉璃听他这么一,自然而然地想到秋围时分,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落在了眼前这人眼中。之前高孝瓘也训斥过自己,她也觉得自己的确太出风头了,虽不能坐以待毙,但是这样一出不仅得罪了个李公公,还在陛下面前露了脸,是福是祸焉可知晓?
何况,若她不跟着禁卫军去救高孝瓘几人,他们也不会有多大危险的,这样一细想,果然还是她莽撞了。
可是事情都已经做了,毕竟也是无法挽回。想到这儿,琉璃便有些心虚,面对着这黑衣男子时底气便没有那么足了:“那又怎样,我不晓得如何做个合格的暗卫,难道你就晓得吗?”
骨七见丫头一脸倔强的模样,浑浊眼睛转一转,将手倒背到身后,饶有兴趣:“哦?这么不服气,不如我来问你一问。”
“……”琉璃不言语,却暗暗捏紧了袖中的毒蒺藜。
“你,暗卫最重要的一是什么?”
琉璃沉默了一瞬,想起今日高孝瓘所,便道:“是能够与所护卫之人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心有灵犀。”
骨七闻言头:“不错,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
“……”还不是最重要的一?可是高孝瓘……
不给琉璃再思考的机会,骨七认真道:“暗卫最重要的一,便是永远隐匿在暗处。”
“纵然阳光灿烂,也要像在白夜中潜伏行进一般。永远躲在阴影处的,才是暗卫。”
琉璃一怔。
他的和高孝瓘所的并不相同,但是琉璃听着,竟也觉得很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她眼中的戒备却更甚,冷冰冰地开口问道:“你也是暗卫?”
骨七一笑,大方承认道:“是。”
既然他也是某人的暗卫,并且也在秋围猎场中出现,且认识李公公,难道……他是陛下的暗卫?!
难道他也是骨家人!
所以才趁夜来教导自己!
琉璃想到这儿,心中有惊愕,但也有些激动,没想到她可能会碰上一个骨家的前辈,不由得斟酌着开口道:“难道你也是骨……”
骨七却截住了她的话头,摆摆手:“你也不要随意揣测我的身份,只管安心跟着我好好学学便好。我不过看你颇有眼缘而已,加之对你的主子也有几分兴趣,才起了这个心思夜间来寻你。不过我也不能离开太长时间,今日我便先来探探你的底子,再想着如何教你罢。”
琉璃听了这话却觉得好笑,自个何时答应要跟则他学什么了?只是心中却也有几分确信他便是父辈的骨家传人,想必也是晓得师父骨十一的,也为着不堕了父亲名头,琉璃思忖了一番便道:“那么,前辈请罢。”
骨七一听这话,原本浑然无光的眸子一瞬间竟然精光四起,只一眼便让琉璃早就捏在手心的毒蒺藜慢了半拍,被他轻松躲过。
“怎么,就这两下子?”骨七笑道,“还有什么招数,皆使出来罢,纵然你拼尽全力,只怕能不能胜我还是两呢。”
琉璃闻言自然心中气恼,面上倒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也再无保留,她最擅长的原本就是轻功,此时便提足了气,足尖轻,身子却是轻盈地向后退了几步。
骨七见状倒是疑惑了,怎么丫头才出了一招便要跑?他却不知琉璃这丫头最是奇特,暗器也好毒粉也罢,站得远些准头却比在近处准头更大,她这样退后几步,不仅能给对方造成惧敌的假象,还能蓄势待发,一石二鸟。
“喂,老头子。”琉璃突然抿唇凉凉一笑,“你是陛下的暗卫,对不对?”
她这扰乱人心的招数自然是奈何不了骨七的,却也足以令骨七心神微荡,丫头还是蛮聪明的嘛!
谁料琉璃便是瞄准了这当口,袖中早就蓄势待发的数枚毒针宛如一群凶恶的黄蜂咻咻划破夜空,带着刺痛空气的尖锐蜂鸣向骨七面门射来!
骨七自然是瞧见了的,忙闪身躲开,一手居然还能隔空一抓,竟真的给他抓下了两枚还在微颤的毒针。
琉璃见他不仅躲过自己的全速一击,还游刃有余地躲下了自己的暗器,霎时间便有些心慌,然而一瞬的慌乱过后她却又有些的幸灾乐祸:她琉璃的暗器也是可以随便用手抓的?上面可都涂了剧毒!
谁料骨七却没事儿人一般将那两枚毒针举起,就着朦胧的月光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嗯,不错,这毒性烈,寻常人若真的被刺中了,没有解药只怕最多熬不过一个时辰。速度也可以,寻常人难以躲过,啧啧。”
琉璃:“……”一口一个寻常人,难道是为了标榜他很不寻常?
见琉璃脸紧绷,一双狭长的眸子牢牢盯着自己的手,骨七便炫耀一般将手伸出,琉璃细细一看却险些吐血,朦胧月光下他的手被反射出些微的光亮,分明是带了幅手套!
也是,这家伙也是暗卫,自然晓得暗卫所最擅长的便是暗器和用毒了,看他也是个混迹江湖许久的老油条了,怎么会不加防备!
行了,戏弄够了琉璃,已经月落西沉,骨七望一眼天色,才收敛了眸中的戏谑,认真道:“丫头,我今日找你来的用意你好好琢磨,待我有空了自然会再来教你的。”完还不待琉璃搭话,他黑色的身影便灵活一闪,宛如一只黑色的蝙蝠融入了尚且昏昏沉沉的夜色中,再难寻得一丝踪迹。
琉璃却还立在原地,盯着他方才所在现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地方发呆:这人的身手……她果然半分胜算也无!
他真的是骨家人?真的是要实心实意来教导自己的?
可是从琉璃心里,是不愿再认个师父的,更何况这人可能是陛下身边的暗卫,能少招惹便少招惹的人物。
然而他那一身的功夫……却真是让人垂涎得很。
若假以他日自己也练成了这般来去无踪影的功夫,高孝瓘的安危便再也不用担心了罢!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个已经将高孝瓘的安危纳入率先考虑范围的琉璃在屋脊上盘腿坐下凝神想事情,直到天边的光线丝丝缕缕地渐明,鱼肚白里突然跳脱出的半个红日,一瞬间的光芒照亮了她高高束起的黑发,照亮了她宁静英气的侧颜。
那个披一身黑夜前来的男子,暗卫最重要的一,便是永远隐匿在暗处。
纵然阳光灿烂,也要像在白夜中潜伏行进一般。永远躲在阴影处的,才是暗卫。
琉璃迎着愈渐繁盛的日光站起身,整个人沐浴在明媚光亮中,一双狭长的眸子却凝着无法融化的薄冰,如黑夜沉沉,透不进一丝光芒来。
很好,这话,她记住了。
骨七重回宣帝高洋处时也如同暗夜蝙蝠一般什么动静都没有发出,宣帝却依旧知晓了他今夜曾离开了自己身边。
多年的陪伴,有他在身边和没有他在身边,别人眼中看不出分别,他却是能敏锐感知到的。
有他在时,他心中便是安宁的。这样想着,宣帝便没有追问骨七去了哪里,只是心底埋下了一丝疑虑。
毕竟冬至天凉得很,琉璃虽不怕冷,可高孝瓘靠近她时还是能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寒气,不由得蹙起修长的眉:“你以后来屋里睡,不可以再在屋檐上呆着了。”
琉璃摇摇头:“无妨,我从不畏寒。”
更何况,吴兴郡的冬日从来都是阴冷,她都不怕,这子干冷气算什么。
高孝瓘却还是坚持:“不行,昨天刚了要听我话,怎么转眼就忘了。”
见他坚持琉璃也不再与他争辩,只道:“主子,您昨日要将属下训练成这北齐第一的暗卫,不晓得是要怎么个训练法?”
她一定要变强,尤其是在经历了昨夜的事件后,琉璃才深深发觉,自己只胜过师兄和那个阴私窝囊的李公公是不够的,这天下卧虎藏龙,她必须要立于端,才能不违背她誓死保护高孝瓘的承诺。
高孝瓘闻言便神秘笑道:“这个嘛,我昨夜也好好想了想,终于想出了个好办法,你跟我来。”
琉璃不明所以,又见他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便跟随着他去了。
一路兜兜转转,谁料想高孝瓘竟然将她带到了府里的后厨房,对着一屋子扣在笼中的活鸡活鸭,并且还被告知后院还有嗷嗷待杀的猪牛羊时,琉璃的面色已经黑了。
“怎么样?”高孝瓘一双潋滟桃花眼中满是故作的认真,“你毕竟还,还未见过血,不如先在厨房帮着杀杀活物,等习惯了就不觉得见血可怕了。”
“……”
“如何,本公子是不是考虑很是周全?”
“……”
厨房的宋婶手中抓着只正拼命扑腾的活鸭正一脸期待地看着琉璃,琉璃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的时候忘了问问师父,如果失手杀了主子算不算违背祖训。
她要杀了高孝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