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归来一梦阁时,屋檐早已蒙了一层白皑皑的雪。
接连十数日的舟车劳顿,莞儿觉得周身像是散了架,再顾不得其余芜杂事,只想着快回她的屋子里好好睡上一觉养回精神才是。
出乎意料地,屋子里竟没有生炭火,门一开,冷气扑面而来。
莞儿疑惑,难道是厮们惫懒,他们走后便没有尽心打扫整理不成?
再往里,却见床上的被褥,妆台上的物事一应不见,整个房间像是从未住过人一般,透着冷冷清清。
正欲转身去院子里唤了人来问问,书房伺候的清鸣却赶忙过来了:“莞姑娘,您归来了。”
“清鸣,我屋子里怎么空了?”莞儿问道。
清鸣踌躇着,面露难色道:“莞姑娘,前几日卞夫人,三公子将要订亲,莞姑娘还住在一梦阁就不合适了,所以您可能要别处而居了。”
曹植他将订亲?!莞儿一愣。
“什么?!谁我要订亲,跟谁订亲?”听到动静跟过来的曹植一手扶着门槛,失声喊道。
回过神来,莞儿闭上眼睛。片刻后,方睁开,屋里依旧是那般清冷的模样。
不是梦。
长呼一口气,她却觉得自己好似早有预料了一般,此时竟不惊讶,不生气,不伤心。
这种感觉,大约是,麻木。
“那我的东西,搬去哪里了?”不转头去看曹植,莞儿声线淡淡,只问清鸣。
“莞儿!”
“离一梦阁不远的独院,二公子还特意照着姑娘的名字,改称留莞阁。”听了曹植的低喝,清鸣有些瑟瑟回道。
……曹丕?
“那,带我过去吧,眼下还怪累的。”莞儿挤出个笑来,对清鸣道。
从曹植身旁擦肩而过,她感觉到曹植的手臂动了动。
却终是没有拉住她。
新居比一梦阁些,荷塘倒也有,却没了湖中的玲珑亭子。她的屋子也从昔日东厢搬到了正房。
这些都不重要了。
一头扎进被窝,莞儿只觉得身心疲累,将所有思绪都抛到九霄云外,她闭了眼,倒是很快便睡了过去。
曹植却步履匆匆,去了卞夫人处。
“母亲,为何不问过孩儿便要给孩儿订亲?”还未进门,曹植便焦急道。
谁料曹相与卞夫人皆在。见曹植风风火火,料想到他如此焦急的缘由,卞夫人不由得皱起眉。
“植儿,何事如此喧闹?”不待卞夫人张口,曹相便沉了脸问道。
曹植大步跨进门,急道:“父亲,母亲为孩儿订亲一事可是真的?”
“过了年你便十八,难道还不该娶亲?算起来,母亲还觉得为你打算得晚了些。”卞夫人不悦道。
“这事你母亲与我商讨过了,东西曹掾属征事崔琰的侄女,容貌秀雅,端庄贤淑,与你倒很是相配,这桩婚事为父极为满意。”曹相的语气虽缓和,却透着不容置疑。
曹植有些激动:“崔东曹的侄女,我根本没有见过,如何谈及婚娶?”
“难道非得见过才可婚嫁不成?”卞夫人此时尽收了平日温婉的声调与笑容,不悦地反问。
“最起码……孩儿想娶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曹植声调拔高。
见他如此忤逆,卞夫人声音亦锐利了许多:“怎么,若不允,你便又要如当年一般跪下来哀求了?!”
父亲,母亲,我要娶了甄姐姐!
母亲,我比二哥更喜欢甄姐姐!求母亲把甄姐姐嫁给我!要我做何事我也甘愿!
昔年跪在母亲面前哭求的景象在眼前闪过片段,曹植心中颤栗,再抬头看母亲,便觉得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冷冷,锋利如刃。
“父亲,母亲。”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我只要娶莞儿。”
这一次,他没有痛哭流涕,亦没有跪。
“曹莞?呵,”卞夫人轻嘲,“她若没有那张跟甄宓相似的脸,你会喜欢她?”
曹植觉得自己内心被深深揭开了伤疤,他不由低吼:“不是的!”
“若她没有那张脸,你会待她如此特别?若她没有那张脸,你会那般宝贝她?”卞夫人咄咄逼人,“曹植,如今你也长大,我与你父亲再也不可骄纵你这性子了!”
“好了,夫人。”一直沉默着的曹相打断了她的话,“植儿,这件事我与你母亲自然是为你考虑的,这便不要再无理取闹,耍孩子脾气了。”
“我如何是耍孩子脾气?”曹植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我想娶我喜欢的女子,何时竟变成了无理取闹?”
“曹植!”卞夫人捂着心口,像是要被他气倒一般。
“夫人,夫人切勿动怒。”曹相忙扶了她坐下,自己转头轻喝曹植:“还不快给你母亲赔不是?”
曹植却不动:“孩儿无错,为何要赔不是?”
卞夫人气极,顾不得脸色苍白,啪地一拍桌子:“那丫头给你灌了什么**汤,竟惹得你要来与自己亲生父母这般忤逆相向!亏我还费心思为她辟了独门独院,当曹家正经姐一般对待!”
看着倔强站立的曹植与怒目而视的卞夫人,加之心中因战事失利而无法平息的烦躁,曹相此番终于动怒,挥袖呵斥道:“逆子!来人!把三公子押回去,找人好好看着他,订亲之前,不准他出一梦阁半步!”
厅内气氛剑拔弩张,门外侍候的一厮便瞅准了时机,悄悄溜出了门。
“你,三公子与夫人为着订亲之事争吵了起来?”曹丕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是,丞相大人最后都怒了,叫了人将三公子禁足,是不到订亲之日不放人。”厮恭恭敬敬地答。
“知道了,你且回去罢,你的功劳本公子自会记得。”曹丕笑着道。
“多谢二公子!”厮惊喜,忙行了礼,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下。
曹丕却敛了笑,一双细长眸子间唯有寒光。
曹植这番表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是不是除了这般极端的固执,他便没有其他法子了?
呵,真令他失望。
曹植娶了妻,莞儿大约便要伤心死了罢。
那便让他来安慰她,再好不过。
自那日他在雪地伫立了许久,他突然想通了自己缘何这般注意她,担心她。
只怕是不知何时起,他便早已将她放在了心上。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抿起浅笑,这丫头回来后,他还没有去瞧瞧呢,不晓得新居她住得是否习惯。
这便去看看她去。
莞儿这一睡,却梦到了久违的师父。
老头子依旧活得好好的,还是那般邋里邋遢的模样,仿佛连他身上的酒气都没有改变。
一如既往的亲切。
莞儿细细瞧着师父,连带着站在他身边不常见面的酒姬老板娘都变得亲近起来。
“丫头,”老头子道,“你师父我此番托梦与你,一来是告知你我在酒姬,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叫你不要挂心;二来便是要提醒你,近日只怕你有个劫难,你自个当心着命便是了。”
“什么劫难?”莞儿追问,“师父你在酒姬吗?我,我能不能去找你?”
“臭丫头,在曹府呆着衣食无忧,来找师父作甚!师父如今可也是身无分文,全靠蹭吃蹭喝了,这可是要考虑脸皮够不够厚的。”
“可是,师父,呆在这里,我不开心。”莞儿低了头,只觉得两眼已经含了泪。
“世上哪有那么多开心事,”老头子摸摸她的头,叹道,“命该如此,便怎样也无法改变了。”
“师父……”莞儿呆呆看着他,老头子的手粗糙却温暖,一如幼时牵着她走街串巷时那般亲切。
“好了,师父要去帮你九姬姐姐晒药草了,白吃白喝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啧啧。”老头子的声音逐渐远去,影像也渐渐模糊,“你只要记住为师今日对你的话,万事心,知道了吗……”
“师父!师父不要抛下我!”莞儿一怔,忙尖声呼喊。
可是脑海中却只剩一片迷雾,混沌中,她最后一眼,却穿透重重迷障,看到了酒姬老板娘那覆着青绫的脸庞。
青绫下,那双望过来的眸子,必然盛满了平静的悲悯。
“师父!师父!”莞儿胡乱喊着,乱动的手却突然被人握住。
“别怕,我在这里。”温柔的声音,带着些许熟悉,却不是师父。
她费力挣开迷糊的眼睛,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细长眸子。
混混沌沌的脑子突然清醒,她猛地坐起来:“曹丕!”
被个丫头连名带姓地唤,曹丕的笑容也不由得一僵,哭笑不得道:“丫头,何时却这般没礼貌了?”
莞儿定了定神,忙赔笑:“啊,原来是二公子啊,呵呵,吓莞儿一跳。”
曹丕却不让她这般轻易蒙混过去,故意板了脸道:“方才直呼我姓名,难道莞儿平日心中便是这般失礼的不成?”
“呃……”她心中暗暗叫苦,谁知道你突然坐在人家床边的啊!不对,他怎么进来的?!
“公子,那你这样随随便便进女子闺房,就不是失礼了?”莞儿立即反问。
“我思妹心切,谁料院子里静悄悄没个人影,便只好进屋子里来看看喽。”曹丕促狭一笑,“谁知我的好妹妹却在白日里蒙头睡大觉,当真懒得很。”
莞儿还欲什么,却突然发觉曹丕还握着自己的手,当下脸一红,忙将手抽出来。
谁料,曹丕却不肯放,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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