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二哥?”曹植神情奇异,一双凤眸牢牢盯着莞儿。
莞儿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突然有一种无从遁形的紧张,“我……”
该如何起?
要曹丕与她同游邺城,就不得不提自己当日心伤;若提当日心伤,却又要到那夜她悄悄尾随曹植却撞见他与甄姬夜会……
怎么办?理智告诉莞儿应当撒谎圆过去,可是她一旦开口却偏偏无论如何也不会不实话。
进退两难间,莞儿咬着唇,踟蹰着不知该从哪儿开口。
曹植却好似明白了过来一般,明亮的眸子,在莞儿持久的沉默里一寸寸黯淡下来。
“二哥他……常来见你?”曹植的声音里,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意。
“嗯……也不是,只是……”莞儿支吾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豁然抬头,“哥哥,你难道不知道,这整个院子里的人真正的主子,其实是二公子么?!”
“什么?!”
莞儿依旧咬着唇,半晌,轻轻附在曹植耳边声道:“二公子的确来过几次,进出一梦阁如入无人之境,而且,每次他来,院子里的厮厨娘就都不知踪影了……”
曹植却压根没有听清她在什么。
方才她靠过来时,扑陈在鼻端的幽香。
是发香罢。
目光所及之处,是莞儿黑亮的鬓发,白腻的脖颈,靠近锁骨处,一颗的朱砂痣圆润可爱,仿若一无心错的胭脂。
耳边萦绕她温热的吐息。
曹植倏地向后避退一步,躲开了莞儿。
莞儿觉得奇怪:“怎么了,哥哥你有没有听我啊?”
曹植却撇过脸,匆匆忙忙地跨出门去:“我刚想起来,父亲好像叫我有事,等我回来再罢。”完也不等莞儿回话便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莞儿困惑地蹙眉:似乎曹植那会儿刚从曹相处归来罢……
急吼吼出了一梦阁,曹植才感觉到脸颊微微的热度。
该死的,莞儿可是他妹妹。
自个这是干嘛呢!怎么能对莞儿……
曹植摇摇头意图挥去脑海中印着的方才的景象,谁知却觉得头愈发晕眩了。
踟蹰间一转过弯,恰好便瞧见前面一伟岸挺直的背影,却正是曹相手下五子良将之一的张辽,他眼睛一亮,索性喊住张辽:“辽叔!”
张辽转头,见是曹植,便豪爽笑道:“怎的,植儿叫我何事之有?”
“辽叔这是往哪儿去?”曹植三两步撵上他的步子,问道。
“哈哈,我无事可干的时候,不去演武场去哪儿?”
“哈!若是无事可做的话,不如赶巧儿来指指侄儿的剑法可好?”
张辽虽疑惑曹植平白无故向他讨教剑法,然嗜武如命的他却也跃跃欲试:“好!那植儿,咱们先好,你辽叔叔可不会手下留情!”
曹植朗笑:“那是自然!”
练练剑出出汗,肯定便什么都好了。
演武场里,将士们齐声的呐喊夹杂着飞扬卷尘,响彻云霄的磅礴气势,令听得的众人皆为之热血沸腾。最而为引人注目的高台上,已有两人战得正酣。
吕虔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枪头起落间招招刁钻,直挑对手最猝不及防之处。
而对战的曹丕一身白衫飘逸,唇角噙笑,执一柄三尺长剑上下抵挡,看似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眼人却能看出,电光火石间,曹丕的气势竟隐隐占了上风。
曹植与张辽前来时,便恰好逢着曹丕惊险躲过吕虔的全力一击,同时手中剑尖宛若长虹乍起暗含锋芒,一剑便将气势汹汹的长枪挑落在地。
“好!子桓剑术又精进了不少!”旁观的曹相一声喝彩,禁不住抚掌大笑。
曹丕收剑入鞘,浅笑着向..拱手:“吕前辈,承让了。”
吕虔喘着粗气去捡长枪,叹道:“果然是老啦老啦,二公子的剑术,当真惊为天人!”
曹丕却先他一步捡起挑落的长枪,含笑奉上:“若不是前辈只使了五成的力,子怎会险胜?您确实过奖了,倒是子与前辈对战,收获良多。”细长眸中满是诚恳。
曹相看向曹丕的目光愈发赞赏:嗯,不骄不躁,谦虚谨慎,夫人昔日得对,子桓的确可堪大用也。
“父亲!”
“主公!”
曹植与张辽相偕而来,一同行礼。
犹疑了一瞬,曹植转向一旁的曹丕,行礼道:“二哥。”
曹丕早将眼前曹植的细微迟疑看在眼里,一双细长眸子却平淡无波,只淡笑道:“今日三弟也有这般好兴致。”
曹相伸手按按曹植肩膀:“好子,这是要来与你张辽叔叔切磋?”
演武场的热烈气氛早已带动起曹植跃跃欲试之心情,谁料却会恰撞见了曹丕。方才莞儿带给他的异样感觉已然淡去,曹植便记起了莞儿附在自个耳边的话。
“二公子进入一梦阁如入无人之境,而且他一来,院子里的厨娘厮便都不见踪影了……”
曹植心凝,他平素与父亲外征时日多,却不想留在府里的二哥将眼线都安插到了他身边,该死的,他真是大意!
二哥他,当真防自己如防贼人!
而在父亲面前,他却如此亲厚谦谨,真是……
纵然一见曹丕后心思百转,此刻曹植却也得凝神回答曹相:“孩儿今日手痒颇想练练剑法,出门却正遇辽叔,这可不是瞌睡遇到了热枕头?孩儿就赶忙把辽叔拽来啦!”
众人闻言皆笑。
曹相道:“这却不好,植儿不过十七,文远胜了可胜之不武,若是败了……”曹相促狭一笑,“那可脸面不好看喽!”
张辽忙道:“本就是陪公子试剑,无所谓胜负,只在于怡情罢了。”
一旁曹丕却突然道:“父亲的有道理,不如为兄来陪三弟比划一番,平辈切磋最是相宜,三弟觉得如何?”
曹植闻言猛地抬眼,却对上曹丕一双沉沉的眼睛,黑压压的眸子,平静中却隐晦翻搅起丝缕的挑衅。
他不由得握紧手中那柄长剑。
曹植归来时已醉得狠了。
他踉踉跄跄,不进自个屋子,却坐到了湖中心的玲珑亭去,倚着栏杆,仿佛昏昏欲睡。
听得声响的莞儿忙提起裙摆向他奔来,还未踏进亭子便已闻到浓郁的酒气。
莞儿不由得皱眉,曹家诸人怎么都如此爱饮酒?
还有师父那个老头子,也是终日酒瓶不离手。
想到师父,莞儿心中不由得悸动:师父他好不好?是不是只顾着陪酒肆老板娘了?
师父他,有没有寻过她?
眼前却顾不得多想了,莞儿收敛心绪,走过去坐在曹植身边。
六月的夜,湖面有细微的凉风穿过白日蒸腾的闷热,荷香静谧,凉亭外的天嵌了不少闪闪烁烁的星。
在这般安静的氛围里,似乎连曹植身上的酒味都变得醇香。
莞儿与他一同坐在亭边缘的木栏上,对面的柱子被曹植随意提了几句诗:“望云际。有真人。安得轻举继清尘。执电鞭。骋飞驎。”长短相间,笔走龙蛇间而意境自现,粗毫挥洒,少年鸿鹄之志宛如一飞冲天。
莞儿赞叹,却又情不自禁道:“你这人真怪,放着好好的宣纸不用,却满院子乱涂鸦。”复又笑着低声补了一句,“跟孩子似的……”
曹植原本倚着栏杆,凤眼微闭,一副醉得狠了的样子,闻言却微微睁开眼,懒懒看向她道:“丫头,谁像孩子呢……”
他被酒气蒸腾得水泽氤氲的眸子掩映在纤长的睫毛下,配着脸颊的醉红,竟有一种异样的风情。
莞儿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忙转过脸去不看他,口里道:“我才没有这么!”
“哼,我都听见了,还狡辩……”曹植话语带着酒醉的尾音,抬手随意拍在莞儿发,却因为醉醺醺而没有什么力气,那感觉,好像……
好像,在抚摸她的发一般。
莞儿下意识地抬头欲看他,那手却顺势下滑,落到她的后颈上。
这下,莞儿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轻轻搭在后颈的手,温热,柔和,指尖和掌心有稍显粗砺的薄茧,落在肌肤上的感觉,竟带了些许的酥麻。
夜晚的微风拂在她一瞬间滚烫的脸颊上,似乎湖面荷花渐次闭笼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听见。
她僵硬着身子,转过目光去看曹植。
曹植却仿佛浑不自觉,只闭了眼,搭在莞儿颈上的手却轻柔地穿过她的发间,流水般的青丝自他指畔倾泻而下,于莞儿肩头淌成飞流而下的瀑布。
直到曹植收回手,莞儿才觉得自己胸口有空气缓缓流动。
曹植却再一次探手,莞儿一下子惊得后退,却见曹植摊开的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条鹅黄绸带:“发带松了。”
莞儿松一口气:“哦。”
拿过发带欲再次将头发系起,却被曹植阻拦:“别系了,这样好看。”
莞儿哭笑不得道:“你闭着眼睛却如何看得见?”
曹植倚着栏杆,闭着眼懒懒地笑,月色与灯笼的辉映下,当真齿如编贝唇如樱:“就是看不见,我也想象得到啊……”
复又自己喃喃道:“毕竟,你们那么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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