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出了名的奸商恶人要改邪归正了,这事在街头巷尾间轰然炸开了锅。
捐赠大会的场面铺张至极,可这银子任万银烧得很开心。
“行善积德是应该的,大家不要太感动,也别只感谢我,还要感谢下悟色大师和邢欢姑娘,多亏两位的点化,任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才会得到如此大的升华。邢欢姑娘不仅姿色倾城,还心地善良,她那外柔内刚的个性深深震撼了我,野性中带着温顺,忧郁中带着奔放,简直就是女性的楷模,男性的恩物……”
越来越背离主题的开场白从任万银口中钻出,他语带陶醉、眼含仰慕,苦了底下满含困惑的众位江湖人士。
谁也没办法把端坐在红木凳上的姑娘同印象中的邢欢对上号。
她一袭青色广袖华衫,上好的丝绸却硬生生被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肩头给比了下去,肩头绽放着一朵绚丽的海棠,很是妖艳,与寻常刺青不同,那是朵朱砂色的海棠。群衫下摆宛如麦浪般,包裹住她的下半身。
算不上太过漂亮的脸孔,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和。她半垂着头,眼神有些迷离,始终定定地看着身旁的空位。
“神医,那姑娘真的是邢欢?”一个人要怎么在几天之内脱胎换骨?完全不可能嘛,所以江湖儿女们绝对有理由继续怀疑。
“正是正是。”有幸目睹过她脱去厚实小棉袄的神医频频点头,给出肯定。
“这么一说,仔细看看五官倒的确有些像。”
众说纷纭的议论声,邢欢充耳未闻,她始终只顾着等着那张空凳子发呆。恍惚间,竟飘出了一丝错觉,彷佛那个爱穿着招摇绿袈裟的男人就坐在那上头,不正经地冲她眨眼微笑,陪她分享这场骗局成功落幕后的喜悦。
想着,笑容情不自禁地在邢欢嘴角绽开,恰到好处地配合了任万银的夸赞。
“看来千金果然能买来一笑!”咬牙切齿的讪凉嗓音不请自来,打断了任万银的话音,也成功召回了邢欢游走的神。
熟悉的声音让她猝然抬头,当瞧见自家相公的身影后,她怔愣着没了反应。
“女性的楷模,男性的恩物,嗯?你给了他什么恩?!”他目不转睛地用视线紧锁住她。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此刻坐在他跟前的女人的确是邢欢没错。
窈窕身姿,清秀长相,娇嫩气质……入目的条条讯息都与他印象中邢欢不相干。
可方才那道嵌在她颊边的笑容,消除了他所有的疑窦。没错,她每次对着他笑,就是这样的柔情万千的调调。
“我……”一切来的太突然,邢欢临场应变的能力远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虽然早就料到大师这么一走,会有麻烦需要她善后,可她万万没想到这麻烦会那么棘手又夸张。赵永安竟然会亲自来逮人?她是该继续扮演他的小丫鬟,还是终于可以公然唤他一声“相公”了?
老天彷佛觉得报应还不够,还未等邢欢从这层惊悚中抽离,又一个她极其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你们这些无业游民又非法集会!还有你,身为商人不务正业,居然和无业游民同流合污。捐款是好事,你凭什么聚众?有没有朝廷颁发的批准书?没有就是犯法!走,都跟我见官去!”
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去见官,除了闲到发霉的晓闲妹妹,还能有谁?邢欢不需要抬头看,都能从那股莫名嚣张的气势里猜到来人是谁。
“你你你你……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就那么无处不在?”底下传来磕磕巴巴的询问声。
“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哪里需要我,我就在哪里!”
“这里没人需要你……”
“谁说的,永安哥需要我!”
“……”
此话一出,周遭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尽管没人知道邢欢的身份,可她还是觉得那一双双若有似无飘向她的目光里,隐约像是藏着讥诮般。
如果说赵永安的出现是把她逼进两难境地,那管晓闲的出现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她在骑虎难下的同时还清晰品尝到羞辱滋味。这难以下咽的滋味,让她低头抿唇,沉默不语,下意识地想往悟色身后躲,又蓦然想起,他已不在了。
“那个……不好意思,麻烦能不能告诉我下,这是怎么回事?”诡异的静谧中,任万银的眼神很忙,在一群三缄其口的江湖人士中环顾了圈后,他又打量了会脸色不太对劲的未来师太,最后又是那两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只能勇于发问。
“任公子是太久没见过女人吗?一头母猪都能被你歌颂成这样?”由始至终,赵永安一直瞪着邢欢,瞳间的嗔怒,掩都掩不去。
显然,这话很言不由衷。他甚至没办法忽略掉刚才见到她时的惊艳,但是那又怎样?她苦心在他面前扮丑,却轻易让其他人欣赏她的美,这算什么意思?
“啊?任府不养猪。”
“是吗?公子,这头猪还真不是那么好养的,会让你颜面扫地!”永安咬牙切齿地回道。
头上长毛的和尚、富甲一方的商人……这女人完全没有把他的颜面当回事,层出不穷的奸夫是想代表什么?代表她总有办法找到一群品位低下的男人吗?不仅品位低下,还很蠢!甘愿为她一掷千金。
啐,会千金买一笑了不起吗?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他这个被她唤作“相公”的还没死,这对狗男女要不要那么急不可耐。
“把银子给我抬上来。”这口气,他咽不下。早就想休的女人可以随便丢,但绝不能让奸夫当众抢了他的风头。
随着他一声令下,赵家庄的小厮们陆续抬着沉重箱子上场。当箱子被打开后,满满的银子招来了无数抽气声。其中,抽得最大声的无疑是邢欢。
“看到没有,既然诚心想要做善事,就要像永安哥这样,悄无声息地带着银子,爽快捐出来。你这算什么啊,搞个非法集会,还睁眼说瞎话地赞美那么丑的女人。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快,我不抓你抓谁啊!”管晓闲抢先插嘴,为赵永安的行径做出了解释。
与有荣焉般的口吻,重重击向邢欢的心侧。是,她不漂亮,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满足不了她家相公的爱美之心;她不够娇嗲,那一声声柔情蜜意的“永安哥”,她唤不来;她更学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给出恭维,去赞赏赵永安这寓意不明的行为,“二少爷,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人家任公子捐款捐得正兴起,你凑什么热闹?”
“你叫我什么?”从她嘴里迸出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他亲自规定的称呼,这一刻偏让他觉得刺耳极了。生硬至极的“二少爷”,算什么意思!才几天,他就光荣下岗了?!
“二少爷。”她别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怕会再也没有勇气为自己鸣不平,“如果你和这位捕快姑娘实在闲得慌,要不要考虑去玩点别的?这儿在做正经事,不好玩。”
“我也在捐款!一掷千金而已,我给得起。笑,我要你现在就笑给我看!”他下了最后通牒,笃定地等着她如往常般乖顺冲他娇笑,跟他回家,结束掉这场闹剧。
“……”不如你考虑认认真真给我封休书,正式把我逐出家门吧!
这种心声邢欢虽然说不出口,但她实在很难不这么想。
她为了让江湖人士可以尽早还清欠赵家庄的帐、尽早结束这场武林代表大会,又是撒谎又是演戏,还帮大师洗了不少袈裟,做了无数顿饭。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悟色在努力,但她也有辛苦付出过啊。
结果呢?结果他莫名其妙带着他的晓闲妹妹跑来搅局,还在眨眼的功夫里,一掷千金。想看她笑回家说啊,微笑、大笑、苦笑、冷笑、傻笑、皮笑肉不笑……不管他想要哪种,她逐一笑过来还不行吗?有必要搞得那么隆重?
“邢欢!你是太久没收休书,皮痒了,是不是?!”她的纹丝不动,成功把他逼到了怒气濒临崩溃的境地。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更有威慑力,他伸手,从腰间抽出专门用来执行家法的银鞭。
“呃,休书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跟手执凶器的人不宜硬碰硬,但又不能放任未来师太不管,思来想去,任万银还是硬着头皮尝试着打圆场。
“认错?这个女人叫我了两年‘相公’,你觉得我对她的熟悉会亚于你?”
高台上的那出戏因为赵永安乱了分寸的一句怒吼,变得愈发跌宕起伏。底下身为观众的江湖儿女们,连连溢出惊讶之叹。谁也没料到,赵家庄的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二少奶奶,更是没料到原来二少爷偶尔还兼职砍柴?
“永、永安哥……她她她、她是娘子?怎么可能!我见过她啊,她是假和尚的女人……”听闻有非法集会就打了鸡血赶来的管晓闲,全然没料到会迎来这个震撼消息。
居然真的还有个和尚!他没心思再去聆听管晓闲的话,还要努力维持冷静保留住自己的颜面,“闺房乐趣,我们就喜欢丫鬟和主子这种角色扮演!”
“休书公子,你冷静点,你真的认错了,她的未婚夫我见过。”在一片混乱的场面中,任万银语重心长地话音杀出了重围。
相当好!还给他整出个未婚夫。他果然低估她了,串着怒火的眸子紧锁了邢欢片刻后,比起一贯的大呼小叫,这一次他问得很平静,“你自己说,我是你的谁。”
“相公……”可怕眼神,吓得邢欢反射性地唤出口,当对上一旁老干爹溢满困惑的脸后,她幡然醒悟了,“是!你以前的确是我相公,可是你休了我很多次了呀。我们不是说好了嘛,往后你是主子,我是丫鬟。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别呀,发出去的休书收不回的,二少爷,你又何必这样纠缠不休。”
她硬生生地把险些说漏嘴的话儿圆了回来,比起从前撒过的那些谎,这一次起码还带着不少真实成分,可她的心虚却有增无减。
“哦,原来你是前夫。”任万银恍然大悟,尽管这段故事未来师太没有讲过,但据说每个人都需要隐私,他表示理解。并且还表现出了愈发的礼遇,“前夫,未来师太的话你也听见了,爱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还是放手吧。”
“滚!‘前夫’是你叫的吗?!”赵永安好不容易才从邢欢那段话语中回过味来,若不是她身上那件小棉袄,他几乎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他所熟识的邢欢,听到他吼就会发软,不会抗拒他的任何要求,更不会主动要求他别再纠缠不休。事实上,她应该是巴不得他缠着她才对,“晓闲妹妹,这个组织非法集会的人交给你了,我先带这个女人回去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把管晓闲从错愕中拉回了神,很快又振奋了起来,“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不能让我失望哦。永安哥,加油,证据确凿,你这次一定可以把她赶出家门了,等我忙完,就跟你详述她和假和尚的事。”
“等、等等……”郎情妾意,好不热闹。既然他们希望她是局外人,那她就安分做好自己的本分,要清理门户可以。但是……银子啊,怎么说也该先把那几大箱的银子拿回来吧,她不能做赔本买卖,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来人!给我把她的眼睛蒙起来,不准让她再看那个奸夫一眼!”她胶着不动的视线,被永安曲解成对任万银的恋恋不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