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这热闹瞧得起劲,却冷不防就从耳后撺出一记故作粗沉的嗓音来,“年轻人,你可是羡慕了么?”
云仲一声嗤笑,“云楚的状元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便是不考,这随便一个探花郎那也是非我莫属。”
那个声音便跟着笑,“是啊,探花不就是看花嘛,你当然在行了。”
听着声音有点女气,云仲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头一瞅,确见眼前绯衣窈,蔻簪俏,发带飘飘,好一个清秀佳人。
云仲看着她时,分明吃惊不小,“朱雀?”
被唤作朱雀的姑娘却全然不看云仲,只凝望住皇榜上布出的名单,轻轻吟哦,“刘病休?
新科状元叫刘病休?又病又休的,好生奇怪的名儿啊!诶,下一个徐灿好多了,没那么晦气……”
朱雀低低喃喃地自语了一通,云仲抓着她的手腕就将她从人群中扯了出来。
“诶呀,你干什么呀,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见了怎么是好呀。”朱雀话作这般说,面上却云淡风轻,不以为忤。
云仲将之带至一隅,压低声问她道,“你怎么跟着来了?谁叫你来的?”
朱雀揉着自己的手腕,漫不经心道,“我要来便来了,谁管得着。”
云仲皱眉,“你不听话,当心回去游叔罚你啊。”
朱雀犟嘴,“我不管,我就不回去,你都来得,如何我就来不得了。别忘了,你我同样是主公身边的隐卫,游叔他就应该一视同仁,而不是厚此薄彼。”
云仲郁闷,“什么厚此薄彼啊?我不是出来玩儿的,我是出来办正经事的。”
朱雀跟着他道,“我也不是出来玩儿的,我也办正经事。”
云仲便问,“你办的什么事啊?”
朱雀撅着嘴儿,嘀嘀咕咕道,“我就是想跟着你来,看看那个能够叫主公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女子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儿。”
云仲知她说的乃是黄妍,更知她醋为敖显,摆了摆手,好是坦白道,“别看了,那不是你能比的,她要是天鹅,你就是水鸭,你两个简直是云泥之别,没的比。”
嘿呀,怎的就把人家说的一钱不值了?朱雀气得脸儿红红,当即大声一句,“我不信!”
云仲认真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信我就带你去看她便是,你亲眼见过了,就由不得你不信。”
朱雀也是爽快,“好啊,我本来就是为她而来的,见不着她我又岂会善罢甘休。”
云仲无语言对,摇头一叹,只得一句,“那就走吧。”
阴沉森黑的夜,如水的冷寂。
一白一绯两道身影一闪而过,在一处高宅侧向落定,紧贴着素白的墙面仔细聆听内中响动。
笃定了一隅静寞无声,当是无人的所在,二人相互交换眼色罢,略一颔首,足下一点,一道提身飞上高墙。
越过墙头,轻轻落于墙内一株美人蕉后。
展眼一瞧,依稀落英香故,约摸草木尚好,确是宅内一处后园。
朱雀为这四际悄悄,漆黑一片而纳闷不已,“姚府怎的这般冷清,一个人影也是不见。”
故地重来,却模样已改,当初争相斗艳的牡丹早是不在,云仲心中隐觉沉重,低低道了声,“四下找找,说不定黄妍小姐就在府上。”
朱雀把头一点,转身就不见了踪影。好不怠慢。
云仲则与朱雀分头寻找,独自顺着后园延展的小径,一路便就走到了前堂来。
堂前,一室缟素,满地箔纸,有灵柩孤陈,无守孝一人。
当棺椁前的牌位上“显考姚宗之灵位”几字赫然闯入眼帘来时,云仲早是泪眼模糊,“姚阁老……”
白袍一撩,双膝跪地,“云仲、云仲来迟了……”
不恍多时,朱雀身形一闪,迅速出现在云仲身侧,看一眼姚宗灵位,不痛不痒,“府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云仲不及揣摩,耳扇一动,当即警戒道,“有人来了。”
朱雀倏然扬眸……
姚府门外,两盏白灯下,松明火把排成了长龙。
一名领路的小吏,举着火把回头相禀道,“签帅,到了。”
便见一名头束银冠,黑发披肩,白衫黄袍,一身富贵的男子排众而出。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科状元刘病休。
刘病休伫足凝望着姚府门前的横匾白灯,恍惚而陌生。
他方立定,侧里又迎上来一队火把。为首的乃是新任九门提督,新科榜眼徐灿,“幼舆……”
刘病休看一眼官袍加身,眉目清朗的徐灿,淡然无话。只径自提步走进姚府去。
徐灿随即提步跟上,“我来的时候,姚府就是现在这样子了,阖府上下一个人影也是不见。”
刘病休踏进堂中,映眼便见了姚宗的棺椁陈于堂上,心中陡然一阵触动。
想当日西湖初见,自己何等落魄困厄,“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而姚阁老却是一袭青衣,平和磊落,“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道是,真金不怕红炉火,玉精何惧他人弹!是否缙绅之才,栋梁之器,且试何妨?
我与你一封拜帖,你拿着它径去洛阳寻魏相便是。”
往昔一切,恍惚犹在目前,所去匪远。却奈何,再回首,已物是人非……
昔日落魄曾何恙,如今春风得意,姚阁老却已不能够再见到。
忖及那曾经与他拜帖,给他信心的人如今已然不在了,刘病休好一阵难过涌上心头。
怳若有望而不来。却到底相形更甚。
又闻徐灿续言,“听说皇上曾在养心殿里单独召见姚阁老,与姚阁老私下商议欲聘黄妍小姐做太子妃之事,姚阁老却似乎不怎么愿意,遂于秋闱之后就进宫面圣,想在皇上昭告天下之前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可皇恩浩荡,上意又何敢违逆,姚阁老受宠若惊,进退维谷,这才服毒自尽的。”
看刘病休不语,徐灿忍不住一声喟叹,“姚阁老如此而为,本想求得两全,希望既能保下黄妍小姐,又能再给皇上一个交代,可如此为之却只怕是更叫皇上痛心了。皇上因此伤心动气,龙体违和,这才由魏相暂且代理朝政。”
对徐灿所说,刘病休心中明了,却并无心计较那么许多,只默然走进姚宗灵位,拈香拜祭。
对着灵位便似觉见了姚宗一般,刘病休不失恭谨处,忍不住斗胆喃喃相语,“姚阁老,你不愿意黄妍小姐嫁作太子妃,那你心中可是另有了佳婿之选么?在你心中,又到底,究竟要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够配得上你的掌上明珠呢?”
侍从接下刘病休手中焚香,恭恭敬敬地插香入炉。
刘病休注目灵位上“显考”二字经久,陡然忖及了立这牌位之人,转身即问,“黄妍小姐呢?”
徐灿垂头,好是抱憾,“黄妍小姐,已然、不知所踪了。”
刘病休眸光明显黯淡下来,“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