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一丢,守将掉头拔腿先走。黄妍鹤翎相跟追去,却被另两旁的守卫大力推搡了开。
洛阳城的城门便是在黄妍主仆二人跌落在地的一瞬而訇然紧闭的。
“这是怎么回事?”黄妍喃喃自问。
鹤翎把头一转,忍不住惊叫出声,“小姐,你快看!”
黄妍移目,熙攘杂音灌耳而来的同时,便见了一大簇一大簇的人流,黑压压的往这边涌了过来。
心头一惊,黄妍赶忙立起身来,“鹤翎,快起来……”
回头再找鹤翎,哪里还见人影,只看到了一张又一张陌生的,不曾重叠的脸孔。越来越多的聚合,密密麻麻得占据了原本宽广的场地,一股股怪异的味儿窜入鼻腔,登时逼得人透不过气儿来。
雇来的马车被人流冲散了,便连鹤翎都没入人流里再也寻不得见了,黄妍开始还有气力挤过人墙四下找寻,至于后来,筋疲力尽,头昏眼花,只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孤身去到了不明所在的地方。
而她所有的细软钱两都在鹤翎身上。
黄妍初次尝到了挨饿的滋味。
放眼所见,百姓嗷嗷待哺,饥民饿殍遍野,乃是自己在洛阳城中从未有能够得见过的景象。
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乃是邂逅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灾。
各地的百姓得不到救济,不愿坐等死神,便不远千里从各地逃到了洛阳来,因为他们听说,帝都繁华,有胜天外,故不知人间疾苦。
黄妍没如难民流中,一面寻找鹤翎,一面打听着往临安的方向去。洛阳城守得固若金汤,她无计进得城去,便只好退而求其次。
然,足无代步,食难果腹,行不得多远,黄妍终于昏倒在地……
再度醒转之时,黄妍发见自己躺在一张土炕上,周身暖烘烘的,如梦似幻般不切实,身子依然绵软无力,虚飘得紧。
“姑娘,你醒了?”救济她的是一位衣衫褴褛,面容慈蔼的老婆婆。
老婆婆淘净米缸,用最后清洗米缸的浊水熬了些米汤喂她。
黄妍端着碗,眼泪忍不住就夺眶而出了。自小而大,这当是她喝过的最美味的米汤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黄妍养足精神,临别前解下腰间佩玉留与那老婆婆便再度启程赶路,希望自己能早日到得临安再做计较。
却是步履维艰,裹足难前。
才拜别老婆婆,夜中就又落于荒郊。孤身一人,四野寂寂,寻了经久,半户人家也是不见。
黄妍又累又饿又怕,实在走不动了,窝在一个土坡凹陷处就禁不住打起了盹来……
忽然,不远处有昏黄的灯烛隐隐约约地闪亮着,黄妍起身遂着灯光亮处寻去,便见了一座客栈赫然矗立于荒野之中。
或因荒郊野地客店难觅,故这客栈之中简直座无虚席。
黄妍走至门口,小二坐着招呼,“公子,来得正好,那边还有座儿没满呢。”
黄妍巡目看去,果见边角置着的一张小桌还尚无人占去。抗不住腹内饥肠辘辘,黄妍入内即在那小桌边落了坐。
这厢连桌上一杯水都还未及倒了来喝,外头又进来一老者,面容冷森,神情肃然。
那老者走进黄妍便道,“你这个位置是我要坐的。”
黄妍忙起身相让,“老人家,您请。”
那老者落座之后,黄妍便在桌旁的另一座上坐定。这拼座总成吧。
老者又指着她道:“我要坐你那里。”
黄妍再度赔笑起身,再换了另一个座儿,方撩了衣摆还不及坐定,那老者又喝道,“那也是我要坐的。”
黄妍欲哭无泪,展眼四望,再是无有虚席,小鼻子一酸,这就委屈得想哭了。
老者看她一眼,顿生不悦,“你不懂礼数,跑来胡乱占人位置,你还委屈了?”
老者嗓音不小,话出得口来,满店之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就打在了黄妍脸上。
黄妍脸儿一红,尴尬得无地自容,只好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黄妍出得门外,老者随后跟上,在她耳边道了一句,“你没看见里面坐着的人都没有脚么?”
黄妍闻言一愕,当即转头看去,可方才那一大座的客栈却莫名其妙的失了踪影。
黄妍大骇,再欲移目老者,身边却是空无一人……
心上一颤,黄妍当即自噩梦中惊醒了过来。蜷着身子,在荒郊野陌里,任嘤嘤哭泣在黑暗中渐渐蔓延……
冬晨。洛邑。
龙虎堂前,檀香萦绕,暖炉初生。
明黄灯罩下,一枚满绿扳指透过耀目的光愈发见得晶莹透亮,温润蕴藉。
兽头衔环的红木门外,一个身影清现,祥和肃蔼却依稀面有难色的,赫然便是河南游信,“主公……”
雄踞上座正仔细端详手中满绿扳指之人,为这一声轻唤而敛去了眸中冥思之色。
却不曾抬眼相看,“这么快就张榜了?”
游信踏进了道,“云楚肇造方六八,国有其名尚襁褓。这天公作乱,各地干旱,百年难得一遇,初逢此大劫,怕也是手足无措,不得已而为之了。”
座上之人淡淡无话。
游信又道,“主公,听说那耿占云在许昌扯起了反旗,周边百姓纷纷响应,看来时局要乱了。乱世出英豪,主公是不是……”
“听说姚家、出事了?”上座的人不待游信把话说完,忽而就问出这么一句来。
游信神情一滞。果然是瞒他不过。
“姚府的灵堂是为谁设的?”
游信得此一问,便也知无不言,“听说,是姚阁老本人……又听说,是、是黄妍小姐……”
话音甫落,又忙道,“不过,传言不可尽信,我已命人潜进洛阳城去打探了,一有消息马上回禀。”
座上的人岂能坐得住,“舅舅就只打算让我干等么?”
游信愕然,“敬轩……”
敖显不待他语尽,满绿扳指往大拇指上一套,一派肃穆,“云仲已然只身前往,姑姑那边烦请舅舅费心。”
游信轻颤出声,“你当真要去?”
敖显迎上他的眸光,笃定非常,“让云仲先去我留下,是想跟舅舅再做计较的,只是舅舅果然有心瞒我。”
让云仲先去,足以证明他有心管定姚家之事的决然态度了。
游信道,“敬轩,云仲不能去,你更不能去,去了只能惹祸上身。舅舅不是铁石心肠,实在是我洛邑与云楚关系微妙,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招来灭门之祸啊。”
敖显却道,“舅舅,我们敖家与轩辕有满绿之盟,君臣深恩,世代只辅轩辕一帝,别无二意。于云楚言,我等本就非他族类,留或不留不过权宜之计,早晚是要白刃相向的。而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可奈何?”
敖显这么几句话便轻易勘透了游信的心事。游信噤然,无语言对。
敖显径步下堂来,越过游信出得门去了。
黄金榜前,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喧喧嚷嚷,好生热闹。
一袭白衣,两涡浅笑,于一干踮足翘首之流中显得漫不经心的,正是敖显座下“小经略”云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