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巧娘自上元节瞅见春莲露出一手海底捞月，心就咯噔往下一沉，脸色阴得如暴风雨前奏似的，一头钻进自己下屋，就极少出来，但每天晚上仍等夜深人静，人都已睡下，走暗门进黄安仁炕屋，服侍陪伴黄安仁。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心早已与黄安仁拴在一起，将黄安仁当成自己头顶上一片天。

没人知道巧娘大白天关着门在屋里做什么，只知她把窗户开个洞，任养得皮毛发亮的大黑猫出入。春莲念巧娘曾经的好，见她独来独往，任谁也不搭理，吃得简简单单，不挑三拣四，就惦记着把做得好吃的，好喝的，打发梨花给端过去一些，决不亏待她，惟独没进过她下屋。

浓稠的黑夜，黯淡月光躲进层层叠叠灰云中，显得异常沉闷，或许是要下雨的缘故，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春莲心里烦躁，左眼眼皮不停的跳，即使贴了红纸也压不住。她边哄玲珑睡觉，边思忖：“老爷子这两天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清醒时，不住嘴的絮叨家大业空，老鼠尾巴长疮，没多少脓，担心日后黄嘉麟回来，伙着白凤娇闹分家。叮嘱淑芬多帮衬春莲，别让家散了。糊涂时，没完没了念叨方绚著《香莲品藻》中“香莲三十六格”，“香莲十六景”。

一家子无不担忧黄安仁身体状况，把奉天城里的名医、神医，世家赛华佗轮番请到，黄药，白药，黑药，祖传偏方全用遍，也未见病情有起色，就找借口说人生一世，谁脑门上也没贴附身符，这有病有灾属常事，只要好好调养别动气，兴许能迈过这道坎，即使迈不过去，也只能认命。

春莲担心黄安仁病情，帮睡熟的玲珑掖了掖被角，趿鞋下炕，走出屋，推开黄安仁炕屋门，见炕上盘腿坐着一位穿浅蓝色素花衣裤，脚套合欢花软底睡鞋的老太太。细看老太太素面朝天，眉眼间透出端庄娴静。春莲不记得家里有这老太太，估摸是打墙上挂的书画中走下来的，因小时候常听桂奶奶讲画中人的故事。她抬眼皮看了看墙上挂的书画，幅幅饱满没缺空地，心里就纳闷了，难道是仙女下凡？又一想，仙女只是传说，没谁见过真人。春莲又将老太太细细打量一番，忽感老太太眼熟，似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二少奶奶来了。”老太太语气冰冷，如千年寒冰，袭得人一凛。

春莲听出声音是巧娘。心里不由暗自一惊，两三年没见，她脸上原本绷紧的肉皮竟弛得一塌糊涂，这面皮一弛褶子就显多，横七竖八如沟壑，却填满对黄安仁的关心。春莲做梦也没想到人若要老起来，比想象得还快，更没料到巧娘在人前人后判若俩人，如脱胎换骨似的。

春莲呆愣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对巧娘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站在炕前俯身瞅瞅躺在炕上的黄安仁，轻声道：“爹；今儿我去庙里烧香发愿放生了，求菩萨保佑您快些好起来。”

巧娘阴沉着脸，冷冷道：“烧几根香，许个愿就能把病医好，那还要郎中做什么？”

春莲没搭理巧娘，继续对黄安仁道：“您现正病着，家里事又多，等着人拿主意。我想给嘉凤写信，让他赶紧回来一趟。”

春莲见黄安仁没动静，以为他已经睡沉，想等他醒了再说，于是扭脸刚要走，胳膊却被拉住。低头一看是黄安仁。

黄安仁眼没睁，人没动，鼻孔唿扇唿扇喘着气，干瘪的嘴皮子抖动着，有气无力道：”别叫他回来，那是吃药递瓶，上吊给绳，盼我快点死的主。”

春莲见黄安仁不愿意让黄嘉凤回来，只好把要说的话咕咚一声吞回肚子里，道：“爹；您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春莲回到屋里，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忖：“老爷子药没少吃，病却不见好转，又不愿意让黄嘉凤回来，眼下家里连主心骨也没有，柜上又不能总歇业，染坊得继续经营，一家老小几十口人不能饿肚子。”

黄家家大业空，黄安仁看病需要钱，庄上若想重新开张也需要钱，染坊买颜料和柴火还需要钱，一家老小吃喝拉撒更是需要钱，钱打哪来？不可能等大风吹来吧！春莲愁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实在没辙，就打起娘遗留下来的几亩和旧房子主意。她知北屯子那土坯墙小院和几亩地值不了多几个钱，但实在想不出救急办法，只能把眼前混弄过去，今后黄家怎么办，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

春莲主意一定，起个大早，谁也没告诉，独自一个人回北屯子，将难处和想法跟桂奶奶一说，桂奶奶嘴上念叨阿弥陀佛，心里同情黄家遭遇，却不同意春莲打余大脚遗留下来的那点家产，想着黄家眼瞅着败了，得给玲珑留条后路，若卖了，玲珑将来怎么办？

春莲眼前已顾不过来，那还有桂奶奶想得那么长远。见桂奶奶死活不同意卖余大脚遗留下来的土坯墙小院和地，于是解释道：“奶奶；你替我想想，如今我是黄家大当家，不能让黄家在我手上败了，您得帮忖我。”

桂奶奶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深宅大院外表看着光鲜，其实勾心斗角，背后使绊子。依我说，你还是趁早带玲珑回来，咱们一起清清闲闲过日子，别去当那个家，累死不讨好，最后什么也没落下，就落下一身埋怨。你是何苦呢？”

“老爷子正病着，我那能丢下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不管，带着玲珑回来享清福呢。”

“瞅瞅把你能的，要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没事操那份心做什么？”

春莲没言语。心知桂奶奶心痛她，不想让她操劳。她又何尝不牵挂桂奶奶？眼瞅着桂奶奶已是70岁的人，头发白的多黑的，不放心桂奶奶一个人留在北屯子。春莲跟桂奶奶商量道：“您跟我一起去奉天城住，有什么事咱们可以相互照应着。”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