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田埂上,郑心渠看着蔡天溪的背影,问道:“你爸的胳膊到底是谁砍的?”
“你先好好走路吧。”蔡天溪说,“不专心会落到水里。”
过了田埂,走上斜坡土路,郑心渠赶上来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谁砍了你爸的胳膊?”
“是我大舅。”
“啊——?他大爷的!”郑心渠吃惊地叫道。
“不是大爷,是大舅,我妈妈的弟弟。”
“他干嘛要砍呀?”
“当然是打架喽,好端端的怎么会砍嘛?”
“嘿——,小兔崽子手够黑的!他妈的六亲不认呀!”郑心渠叫道。
蔡天溪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跳脚骂人?”
“我骂死他!没碰上我,碰上了,我非也……咦,你爸砍他哪儿了吗?”
“好像没有,他们三个兄弟来找我爸爸一个人。”
“我——,”郑心渠站住脚,又把帽子抓下来,叫道:“这三个混账王八蛋!不行,我们八一勇士得去找他们,敌人再猖狂,我们三对一……”
“你喊什么呀?”蔡天溪也只得停下来,“你为什么又摘帽子?我不同你讲了,一讲你就大喊大叫。”
小花狗跑回来,仰头冲郑心渠汪汪了两声。郑心渠抬起脚叫道:“我他妈踹你!”花狗赶忙跳到一旁,冲郑心渠摇尾巴。蔡天溪笑道:“红卫兵小将刚才骂我舅舅,现在又要踢狗了。”
郑心渠戴上帽子,穿过竹林后,又问:“你妈的弟弟解放前都是土匪吧?”
“好像不是。”蔡天溪认真地回答。
“是国民党吧?”
“也没听说呀。”蔡天溪说完,又笑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呀?”
郑心渠不说话了。走了几步,又大声叫道:“我猜到了,你妈的腿也是她那几个混蛋弟弟打坏的吧?”
蔡天溪刚说了个“不是”,就听到秦三娘家的小黄狗的汪汪叫声,小花也叫着向小黄迎过去。俩人跟着往院坝上走去。
秦三娘家的三个大方桌一个挨一个在院坝上摆成一排,傅德续也从家扛来了几条长板凳。二十多个人正坐在那里说说笑笑。一队孩子跟在小黄狗的后面向蔡天溪和郑心渠跑过来。
蔡天溪刚踏上坝子,又吃惊又兴奋的红卫兵们就“蔡姐姐”,“蔡姐姐”地大叫起来。
“你们为什么叫她姐姐呀?”傅明妮冲红卫兵叫道。
唐骡子说:“是马先生让我们叫的,因为……”他尚未说完,就听一声粗犷的大喊:“姐姐!”蔡二从灶房门口大步跑到蔡天溪跟前,又叫了声“姐姐”,把手里的半个烙饼杵到蔡天溪的嘴上。蔡天溪把蔡二的手推回去,抬头看着他说:“你吃吧,我等哈儿再吃。”
蔡二嘿嘿笑笑,张大嘴,把饼全都塞到嘴里。蔡天溪笑道:“慢慢吃嘛。”然后牵了他的手过来同大家打招呼。
“你看——”唐骡子对傅明妮叫道,“连这个大叔都叫她姐姐。”
“她真正的是多大呀?”傅明妮睁大眼睛。
已经走过来的郑心渠得意地说:“你们不知道吧?傻大叔其实是蔡姐姐的哥哥。”
“什么?”好几个人同时叫道。马秀才说:“小老九,你怎么不请示就跑去找蔡姐姐了?”
“那怎么着,”四和尚说,“侦察兵有时候就得神出鬼没。”
“还有什么情报?”唐骡子问。
“还有,还有……”郑心渠见围着的除了红卫兵只有傅明妮,便问,“你们知道缺胳膊的人是蔡姐姐她爸爸吗?”
“什么?”众人又叫起来。
“哎呀,”郑心渠着急地说,“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
“他也是刚刚背着那个大娘才到的。”马秀才说,“秦三娘说他是西肉村田二爷的女婿,关于山里的情况我们可以先问问他。我们还没跟他聊呢。”
“咳,情况太复杂,”郑心渠摘下棉帽子挥一挥,“到时候慢慢说吧。”
参谋长也摆摆手道:“先不说了。”
大家都偷偷瞥一瞥坐在桌子角上的缺胳膊大伯和不能走路的大娘,又转头去看蔡天溪,都有些觉得心里不爽。蔡天溪和傅德续的女儿傅义春手拉手,正在跟傅德续、傅柳生和傅爱米说话。秦三娘从灶房走过来,蔡天溪叫了秦三娘,把手上的竹篮子递给她,说是自己做的咸菜,秦三娘笑道:“你这个孩子,还怕我这里的菜不够吃吗。”
蔡天溪走过来对八一勇士说:“我替我哥哥赔礼道歉,你们搞脏了的衣服拿来我洗吧。”
“不用,不用,”唐骡子忙说,“不怪傻大叔,都怪丫的大驴,还来金鸡独立,要不然我也不会掉下去……”
“我哥哥到底干了什么?”蔡天溪叫道,“又有驴,又有鸡,还撞下那么多人……”
红卫兵们哄笑起来,蔡天溪则一脸迷惑。坐在对面的参谋长用细手指拍拍桌子,对蔡天溪说:“还是我来给你解释吧……”
“好。”蔡天溪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你叫参谋长,不像他们喜欢瞎说。”
参谋长扶了一下眼镜,认真地说:“你哥哥没做什么错事,他只是为了走路,顶到水里一头驴、一头骡子、一个和尚,还有一个仇人……”红卫兵们又嚄嚄哄笑起来。
这时,几个孩子从灶房冲出来,大喊“米饭来喽”,云秀和傅德续的婆娘各抱一个大木蒸饭桶跟着走出来。秦三爷喊道:“都坐嘛!装饭吃,天要暗喽。”
小芳带着你个小孩子唱起来:“白米饭,白米饭,白生生的大米饭,妈妈煮了白米饭。”
小地主问:“你们吃饭前都要唱歌吗?”
“当然不是。”小芳笑着摇头,想了想又说,“有米饭吃,又有天溪姐姐在,我们就唱。”傅德续的儿子傅义立叫道:“天溪姐姐唱的最好听。”
“蔡姐姐给我们唱一个嘛。”唐骡子说。
几个小孩子也围着蔡天溪,吵吵着要她唱歌,蔡天溪笑道:“这些红卫兵大哥哥唱的才好呢。今天喊他们唱,我们不唱。”
小地主叫道:“唐骡子唱一个,然后蔡姐姐也唱一个。”
“唐骡子,你丫快唱,唱完了,蔡姐姐就不能不唱了。”四和尚说。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唐骡子唱起来,“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唐骡子唱完,大家都鼓掌叫好。小地主叫道:“该蔡姐姐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