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接待站吃饭
大客车从曙光学校出发前,红卫兵接待站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煮鸡蛋和足够的馒头、咸菜,并提醒大家把自己的水壶灌满开水。
有八一勇士在,一路上自然是热闹非凡,说笑声不断。八一勇士讲故事、演节目、领唱革命歌曲。当唱到“敌人腐烂变泥土,勇士辉煌化金星,……”,八一勇士扶正军帽,挺起胸脯,俨然他们就是年轻的志愿军英雄,接受着乡镇中学师生的崇敬和爱戴。直到快半夜了,勇士们的嗓子哑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大客车里才安静下来。
清晨,汽车到达河泥镇,镇南口的汽车站的场院上空无一人。车子在几间平房跟前停下。当唐骡子仍然在和车上的人一个一个握手告别时,车下,马秀才已经叫起来:“哈哈——,接待站就在这儿!”。
郑心渠看到墙上红纸黑字写着“河泥镇红卫兵串联接待站”,也兴奋起来,他在路上不愿意啃凉馒头,现在早已饥肠咕咕。他赶紧跑两步,跟着马秀才推门进屋。
一位穿着带补丁、洗得发白的灰布外套,面容黑黄的中年妇女正在办公桌上吃早饭,猛然见到一高一矮两个身穿军装,腰佩武装带,臂戴红袖章的红卫兵出现在门口,连忙放下筷子和黑褐色的糠窝头站了起来,垂手看着两人。“阿姨,您好!”马秀才把长脸向前伸出,微笑着说,“我们是串联的红卫兵。”郑心渠也叫了声“阿姨好”。
中年妇女这才愣过神来,转头向窗外望去,见大客车正突突启动离去,尘土飞扬中站着一堆革命小将。“好,好,去食堂坐嘛——”,她说着拉开门就往外走。郑心渠出门前,向桌上的碗里好好地看了看,一点青菜,几块红薯或土豆之类的东西,半星油都没有,更别提肉了。他感到失望,倒觉得不太饿了。出了门,见大家正往隔壁的屋子里进。他走过去,跟着进了屋。房间不大,当中两张办公桌拼成的方桌,四周是长条板凳。众人把行李扔在地下,围着空桌子坐下。
中年妇女抱着一大摞粗瓷大碗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同郑心渠差不多大的红脸女孩子,穿件深红色大棉衣,也戴有红卫兵袖章,提着两个暖水瓶。
“阿姨,”马秀才问中年妇女,“这块儿有到大渡河的长途汽车吧?”
“有。”阿姨说,“一个星期两趟,今天就有。最后一站就是。”
“怎么着!”唐骡子打了个响指,表示他的确立了一大功。
“什么时间?”马秀才又问。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阿姨扭头看看窗外,“从县头开出来的。”
“那我们还有时间吃饭吗?”小地主急切地问。
“有,我喊司机等你们。”
郑心渠想起朱阿姨常把剩馒头切成片炸了,蘸白糖给他吃,很想对这位妇女说不用给我做饭,帮我炸一下我的剩馒头吧,但看看其他人,终于没有说出来。
马秀才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停止免费乘车、坐船的串联,问道:“我们去大渡河要买车票吗?”
“只要有串联介绍信,然后在我们的本本上写下你们的名字,吃饭、睡觉、坐车都不要钱。”阿姨认真地解释完,问道:“听说那里头冷得很,你们为啥要去嘛?”
“我们要强渡大渡河!”唐骡子举着拳头宣誓般地说。
“抢啥子?”阿姨茫然地问。
马秀才看出阿姨不太听得懂他们的话,忙说:“我们要像红军一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哦,”阿姨点点头,“你们是省城来的吧?”
“我们是首都来的!”唐骡子道。
“首都?是北京呀!”阿姨睁大眼睛。
“是啊,”唐骡子道,“我们都是北京的红卫兵……”
四和尚知道唐骡子又要神侃狂吹,带讽刺地说道:“他家就住中南海边上。”
“海边当然安逸喽——,”阿姨叫道,又指着窗外,“不像我们这条河,夏天水到处流,冬天又是冰块块……”
大家嘻嘻笑了。阿姨可能怕自己说错了,有些惭愧地笑笑,补充道:“我们山区人哪里见过海嘛。”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
参谋长说:“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还有去大渡河的车。”
四和尚道:“说明大渡河也是人人向往的地方。”
“他们会不会给我们带些路上吃的?”小地主问。
“还是路上自己买吧。”马秀才也注意到这个妇女刚才吃的一半玉米面、一半麦糠的黑褐色馍馍。
那个女孩进来,放下一把筷子和一大碗水煮的花生和核桃仁。八一勇士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抓,一会儿大碗就空空如也了。
妇女和女孩又分两趟给他们端来两大盆面条,一盆木耳炒青菜,一盆榨菜蛋花卤。唐骡子指着那个女孩问妇女:“她也是红卫兵,应该和我们一起吃吧?”
“那怎么可以,她又不是串联的。”阿姨忍不住笑了,“她是学校派来帮忙的。”说完,两个人走了出去。
虽然菜和卤里都没肉,但味道很不错,郑心渠和其他勇士一样吃得狼吞虎咽,格外开心。吃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声。还有几个穿着肥大的棉袄、棉裤,流着鼻涕的小孩子跑进来看他们吃饭,但很快被接待站的阿姨轰走了。
阿姨告诉他们,她已经同司机康师傅交待好了,路上会照顾他们。但鬓发斑白的陈师傅好像是个很不爱说话的人。众人同阿姨和那个女红卫兵道了再见,登上大客车。陈师傅端着灌满了茶水的玻璃瓶上了驾驶台,关了车门,启动了车子。
几个小孩子追着车尾扬起的尘土奔跑了一阵儿便纷纷停下来。阿姨和女孩则一直站在道上,目送着客车向西驶去,然后转弯向南,开一段,又向西,终于消失在山坳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