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日元宵节一过罢,闲适了半个月的晚蓝,又开始了自己王府——皇宫——销金窟三点一线的忙碌生活。只不过现在的她,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自怨自艾、怨念满腹了,而是觉得每一天都过得说不出来的充实。
当然也不是说她就没有烦心愁肠事,比如每每对上小皇帝纯净信任的目光时,她心里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涌上一股愧疚夹杂着自责的情绪,以至于她只能更加倍的对他好,才能稍稍减轻一点儿她心里的罪恶感。
年前大张旗鼓选出来的百名出类拔萃的人才,已被利飘雪接手后的吏部安置到了六部和大理寺、光禄寺各处,白轻云自然被安了一个最好的职位——吏部右侍郎。之前的右侍郎因为在销金窟寻欢时,“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卖官致富的隐私,然后迅速被利飘雪的人找到证据,弹劾下课了,于是白轻云顺理成章成了大胤朝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从二品高官。
原本晚蓝还担心以白轻云吊儿郎当的性格,指不定会给他们惹出什么乱子来,却不想他处理起公事来,倒也有条有理的,慢慢晚蓝也就放心了。
这年的三月,胤国南部的乡村田野遍遭蝗灾。
蝗害就像一场黑色风暴弥漫了南部的天空,几个昼夜内啄光了田园的每一根青苗。农人们面对灾后的田园大放悲声,诅咒上苍在青黄不接之际又降灾祸。他们在田陌里搜寻胀死的蝗虫,埋怨人饿着肚腹,虫子却因饱胀而死。
愤怒而绝望的农人们在谷场上堆起一座座死蝗虫的小山,点火焚烧。据说蝗虫之火一直燃烧了两天两夜,那股腥臭的焦烟一直传至千里之外的胤国和衡国的城镇。
当然这些情形满朝文武都没人亲见,大伙儿都是通过自灾区飞马来报的士兵口里,知道事情的大概的。
于是朝臣们都谈蝗色变,深恐南部颗粒不收的灾情,会导致秋后全国的饥馑和民心的**。
小皇帝还对此事的严重性根本理解不了,最为忧心的,自然非利飘雪、叶延皙和姬无涯三大权臣莫属了。
此时此刻,三人也顾不得昔日的成见和敌对,都不约而同的为如何解决此事而揪心不已,只因他们都知道,如果此次的灾情真的严重如斯,胤国将不但要面临全国上下缺吃少穿、民心**的内忧,还极有可能要面对楚国或衡国,甚至衡楚联军兵临城下的外患!
晚蓝跟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虽然才来胤国半年多,她对这个国家却有了过去对衡国和楚国所没有的异样感情,就好像这里才是她的母国,她生来就是大胤的子民一样。
面对满朝噤若寒蝉的大臣们,利飘雪首先提出:“皇上,遭遇如此巨大天灾,臣以为朝廷应立刻派发救济粮,然后再免去虫灾地区百姓们的青苗税、灌溉税甚至人丁税等一系列的赋税方为上!”
姬无涯立刻出言反驳:“派发救济粮是当务之急,臣无异议。但是免税一事,依臣愚见,还得从长计议才是,不然今年国库必定空虚,甚至出现后手不接的状况。”
利飘雪讥讽道,“国舅难道未听那报信之人说,南方蝗灾所袭之处,青苗俱无,田园荒僻吗?既然青苗俱无,又何来青苗税,何来灌溉税之说呢?”
“那四王爷又凭什么要皇上免去灾民的人丁税呢?”姬无涯毫不退让。
利飘雪冷笑,“就凭百姓正在饥寒交迫、水深火热的生死线上挣扎!”
他说得铿锵有力,倒让姬无涯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了,但他犹不松口,仍固执道,“反正我不赞成免去灾区百姓的赋税!”
“说到底,这大胤还是皇上和我叶家的,国舅赞不赞成,有关系吗?”利飘雪冷冷的反问。
姬无涯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仍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得气鼓鼓退到一旁。
关键时刻,叶延皙站了出来,“臣以为,四王爷和国舅才刚提到的第二件事情可以暂且缓缓,当下最要紧的,该是先将救济粮送到灾民手里才是!”
半数左右的朝臣都附和道:“五王爷言之有理!”
利飘雪也点头:“只有粮食到了,民心才不会乱。”
因叶延皙掌着户部,此事自然被他大包大揽了。他当即拍胸脯保证,成千上万石的粮食,会于明日一大早,被他户部特派的官员及大批强壮的士兵,源源不断的运往南部灾区。
喧嚣恐慌了几日的胤国朝廷,终于暂时安静了下来。
傍晚在回王府的马车上,晚蓝不由赞叹利飘雪道,“想不到你看起来冷冰冰的,却是外冷内热,心眼儿如此好,遇事知道站在百姓的立场考虑。”
他挑眉,“不是你教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吗?”想不到他“白发阎罗”也有被人称赞“心眼儿好”的一天!不过惧怕他的人,也都是那些作恶多端的恶人罢了。
晚蓝轻笑:“想不到你还记得。”
利飘雪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事实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有谨记在心,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
虽则户部往南部灾区运去了大量的粮食,然受灾百姓实在太多,那点粮食无异于杯水车薪,自然就有很多人吃不饱甚至什么吃的也没捞着。更有三成左右的灾区百姓每日以野菜树叶为生,每天都有人因饥寒而死。
然灾区的官员们不但不问赈灾扶贫之事,反而课以人丁重税,趁国难之际,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税吏们天天登门逼讨,逼得百姓们根本没有生路可求!
——满朝文武于这些事都一无所知,待他们得知时,南部灾区培、蒙、焉、涧四县数万农人工匠已在橙阳河畔竖旗起义,并沿着橙阳河向白槿方向进发了。
其时,已是四月中旬。
大胤朝堂在短暂的沉寂过后,再次喧嚣起来。
先是兵部尚书乌恺之向百官讲述了现下的境况,“启禀皇上,眼下祭民会的势力已横贯南部云州和昭州十二县,他们还沿途招兵买马,已经壮大成一支近五万人的浩浩大军。他们所经之处,朝廷命官悉数被诛杀,粮仓被抢光,实在是罪不可赦,恳请皇上定夺!”
利飘雪忙问道,“他们的首领叫什么?”
“回王爷,”乌恺之躬身道:“他们的首领唤作李义芝,据说是南部绿林有名的一条好汉。”
叶延皙接道:“绿林好汉?也就是说,有没有天灾,对于他来讲,都是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的。那么,他煽动百姓暴乱的动机,就有点耐人寻思了。”
利飘雪第一次没有出言反对他,“五王爷言之有理,虽然朝廷派发的粮食,并不能完全解去灾民们的饥寒之苦,但是朝廷已经免去了他们三年的赋税,这就表明,朝廷是站为百姓的立场为他们考虑了的。我大胤百姓历来以温驯安分著称,若非被李义芝煽动,他们不会如此公然与朝廷对抗的。”之前因他的坚持,朝廷最终做出了免去灾区人民三年赋税的决议。
文武百官都点头附和他的话。
“所以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是先派一名分量足够的官员带人深入灾区,安抚人心为上!”利飘雪继续道,“至于祭民会那边,朝廷也可以在召集精兵强将的同时,先派人去游说招安。李义芝煽动的绝大多数人是安分的老百姓,他们图的,不过是一顿饱饭罢了,到时他们见灾区自己的妻儿老小已得到朝廷的妥善安置,自然不会再想着要对抗朝廷,剩下李义芝孤掌难鸣,也就不足为虑了。”
一直未出声儿的姬无涯忽然出列道:“既然四王爷已经筹划好了,而四王爷又尊贵至极,臣以为,此行派四王爷前往,是再合适不过了。”说完他还挑衅的看了利飘雪一眼。
无视站在小皇帝右侧拼命向他使眼色的晚蓝,利飘雪冷冷看了他片刻,才缓缓道:“本王正有此意!”
说完抱拳对小皇帝道:“请皇上准臣即日赶赴南部!”
小皇上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如此,就有劳四皇叔了。”
散了朝,晚蓝也顾不得跟小皇帝多说,扔下一句“臣去去就来”,便疾步撵上走在最后面的利飘雪,用力拉了他至一旁的僻静角落,又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再没有第三个人后,才压低声音叫道:“你疯了,才刚干嘛不直接驳回那只老公鸡的胡说八道?他有什么不良居心,你还不知道?他不就是将你弄出白槿,趁机打压你的势力吗?疯子才要如他的愿呢!”“老公鸡”是她送给姬无涯的“美称”。
利飘雪淡淡道,“不是还有你和师兄在吗?”
晚蓝怔了一怔,才反问道:“难道你没打算带我一起去?”
“那里尸横遍野,暴徒又多,你身子单薄,就不要去了。”他答道。
“如果我说我一定要去呢?”晚蓝拉下脸子反问。凭她在二十一世纪的见闻和经验,一般大灾难过后,都会有大瘟疫发生,尤其是在医药水平如此落后的龙游,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利飘雪去冒这个险,至少,她应该陪伴在他身边!
见她亮晶晶的双眸一直紧盯着自己,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图,利飘雪只得无奈的点头,“你现在是皇上的太傅,好歹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晚蓝这才转嗔为喜,“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还要赶回御书房去,详尽事宜我们晚上再说。”说完又四处瞅了瞅,才弓着身子,一溜烟儿去了。
晚间回到王府,草草用罢晚膳,晚蓝便催着利飘雪和白轻云到了书房。
接过织云才沏好的一壶茶,晚蓝给他二人也给自己各斟了一杯,便开门见山对白轻云道,“我们不在,凡事你都得多经心些,尤其那只老公鸡,你可得时刻将他给我盯牢了,免得他在背后使什么坏!”
白轻云眼波流转,似笑非笑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蓝蓝,雪雪都没操心,你操心个什么劲儿啊?难道……,你是怕我败光了他的家业,让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闻言晚蓝双颊不由一红,跟着啐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他待要再说,利飘雪开口了:“此事非同小可,我们必须尽快将其处理妥当,不然衡楚二国闻讯后趁机来犯,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可不想在他还未接手胤国之前,胤国已被衡楚二国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甚至瓜分了,那样的话,他还拿什么去谋天下?
白轻云见他一脸的严肃,似是受了感染,也挺直了身子,正色道:“你们就放心到南部去吧,后方就交给我了,保证不给老公鸡一丝可乘之机!”他也不知不觉跟着晚蓝叫起姬无涯的绰号来。
晚蓝和利飘雪对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长气。
次日早朝一下,利飘雪便遵照昨晚晚蓝的提议,先到太医院挑了几名年岁不大,医术却不差的太医,并命太医院的医正凑齐了二百来斤诸如甘草、川芎、防风等常用的药材。
随后他又马不停蹄到兵部召集自己的亲信们开了一个短会,将自己不在这段时间的各项工作都做了一个大致的安排,并下令让尚书乌恺之和右侍郎白轻云统领全局。
利飘雪在这边忙到喝水的空隙都没有,御书房内晚蓝也没闲着。
为了让小皇帝同意她随利飘雪去南部,此时此刻,她正站在脸色臭臭的小皇帝面前,伏低身子陪着笑脸,嘴里说着谄媚动听的话,心里却将小皇帝骂了个千百遍,个死小破孩儿,说他胖他还真喘上了!
奉承话说了一箩筐,小皇帝却只是酷酷的回了两个字:“不行!”
闻言晚蓝几乎气绝倒地,奈何“人在屋檐下”,只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谄媚:“皇上,臣回来一定将《三国》余下的故事,一次性讲给您听完,您看成吗?”
小皇帝的脸色稍稍松动了一些,晚蓝忙趁热打铁,“不止如此,讲完《三国》后,臣一定将之前跟您提及过的《倚天》、《射雕》等故事全部讲给您听,再……”
话音未落,已被小皇帝不耐烦的出言打断,“好了,朕答应你便是!不过你答应过的事,可不能反悔哦!”
晚蓝拼命点头:“臣一定做到,臣一定做到。”说完又讨好的对他道,“臣听说南部有不少美味的风味小吃,明儿臣回来时,一定多给皇上带些。”
小皇帝鄙视的看了她一眼,道:“当朕是你啊,那么贪吃?”
晚蓝无语了。
蒙小皇帝“恩赐”,用罢午膳后不久,晚蓝便被告知可以回去整理一下行装了。
坐车回到王府,利飘雪还没有回来,和织云一起动手简单收拾好行囊,晚蓝便无事可做了,遂自架上取了一本书,胡乱的翻起来。
刚看出了一点儿兴趣,利飘雪和白轻云回来了。于是跟他们商量了一下明日动身的事,天便渐渐黑了。
用过晚膳,晚蓝约利飘雪到销金窟去看一下,顺便交代辛妈妈一些事情,不想被白轻云听见,闹着也要一块儿去,没奈何,二人只得带着这个巨大的“拖油瓶”,坐车去了销金窟。
远远望去,销金窟外面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显然又是一个日进斗金的“丰收夜”。
抬脚走进大厅,闻讯而来的辛妈妈已经迎了出来,见得晚蓝并非如往常般独身前来,而是身后带着一名白衫裹身,头戴黑色斗篷的男子和另一名同样白衫裹身,却风华绝代的男子,也只是怔了一怔,便欲亲迎三人上四楼。
然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将“最没有道德节操”的白轻云带到有名的妓院,会怎么样呢?自然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丫很快便随一群莺莺燕燕,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里。
鄙视的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晚蓝才和利飘雪随辛妈妈继续上搂。
一时上到四楼坐定,接过辛妈妈递过来的茶,浅啜了一口,晚蓝才笑道,“今儿我带了这销金窟真正的主子来,辛妈妈,你可擦亮眼睛看仔细了。”
说完上前揭了利飘雪头上的黑斗篷,他那一头在灯光下更显得白亮如血的头发,便倾泻了下来。
辛妈妈见状先惊了一跳,但她好歹不是那等未见过世面之人,很快便恢复如常,倒头便拜,“参见主子!”
“起来吧。”利飘雪看了晚蓝一眼,见后者对她肯定的点了点头,以示此人真正信得过,才沉声道。
辛妈妈依言起得身来,却只是拘谨的站着,不敢再坐下。才刚跪着的那会儿功夫,她已猜到了利飘雪的真实身份——销金窟的常客多是六部的官员们,而他们口里谈得最多的,自然又是这位天生白发的摄政王,她听得多了,自然也有了印象。
晚蓝忙上前拉了她坐下,方笑道:“辛妈妈,我们若不拿你当自己人,就不会一起前来了,你先前是怎么着,以后还怎么着。”
可她仍放松不下来,晚蓝无奈,只得大略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说要离去。
辛妈妈忙起身将二人送到门口上了车。马车快要启动时,她忽然道,“二位主子不等那位白公子了吗?”
她得到的答案是车内两个人异口同声的一句:“管他去死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