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渐渐地恢复了力气,她慢慢走到轮椅前打开里面的包袱,摸索了好一会儿,然后拿出了一块拳头般大小的馒头。她看看轮椅里还在熟睡的寒依,喉咙搐动的一下,又轻轻将馒头放回去了。她转过身去,看了一会前面的小村,推着轮椅慢慢的走了进去。她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村口突然冒出的几户人家让她感到极不适应:全部用瓦片盖住的房顶,高高的院墙,坚实的大门。
从村口到村西的山峰脚下大约有三里地,整个小村不过三百户人家,却零零散散的分出几个村落,西边的村落人最少,总共十几户而已。最靠西的一户人家,低低的院墙内,偶尔会有亮光射出,但立即消失在黑黝黝的黑夜里。梅姨从村口一路走来,短短的三里地让她感到比此前任何一段路都长。她终于来到了村子里最靠西的地方,环顾四周,还是那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小屋,熟悉的环境,曾经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生活在这里。梅姨的双眼逐渐湿润起来,她小心翼翼的走近小院,在散发着腐朽气味的木门外轻轻将耳朵贴在门上,她屏住呼吸,仿佛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静悄悄的小院已经没有了任何光明,突然急切的“旺旺”两声从门内传来,木门开始被撞得咚咚作响,紧接着一阵阵狗叫声撕破了小村寂静的夜晚,周围的,远处的黝黑的房屋里纷纷亮起了光芒。
梅姨赶紧退了几步,瞬间缓过神来,走到轮椅旁边,将寒依搂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她心魂不定的看着木门,一缕暗黄的光芒从门缝中射出来,慢慢的扩大开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门缝中慢慢探出,然后一瞬间停滞了所有动作,梅姨注视着眼前的黑影,她的的眼睛再次湿润起来。她慢慢的放开捂住寒依的双手,静静的站起来,一步步的向前走着,眼前的黑影慢慢变得清楚起来,佝偻的身躯,雪白的发丝,沧桑的面孔,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清晰。黝黑的夜晚,疯狂的狗叫声,奔涌的眼泪,埋藏在体内的思念与痛苦,在这一刻全都迸发出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很快惊醒了轮椅中的女孩,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竟然忘记了黑夜带来的恐惧,小屋中,一个同样佝偻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门口走来,他同样怔住了,站在门内,滚烫的泪水划过沟壑纵横的双脸浸湿脚下厚重的土地……
无论多么冰冷的心,终会被时间融化。所谓的一切冷漠都是披在身外的虚伪,将我们迷惑,让我们深信不疑!
梅姨与母亲相互依偎着,滚烫的泪水如雨滴打在两个女人的肩头。梅姨抬起头看着身后的黑影,慢慢松开沾满汗水紧握着母亲衣服的双手,母亲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向后斜了一眼,就明白了。梅姨的父亲一看到母子俩人都向他看来,他立即转过身向屋里走去,母亲赶紧叫了声“老头子”,父亲赶紧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同时加快了脚步,梅姨的母亲焦急的看了梅姨一眼,母子俩眼神刚碰到一起,梅姨猛然搀住母亲的手臂,嘴唇抖动着,一声嘶哑的“娘”终于从口中挤出来,她搀着母亲慢慢向外走去,走到漆黑宽大的轮椅前停住了脚步,轮椅中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早就醒了,她一直焦急的向门口看去,双手无论怎样转轮椅的双轮,它都不听自己的使唤。八岁的小女孩,夜晚独自一人,埋藏在体内最原始的恐惧早就爆发了出来。一看到母亲,寒依努力向前探着身体,双手张开着,呀呀的流着泪水,梅姨赶紧将她抱起来,抚摸着她的头发,寒依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渐渐平静了。
梅姨抬起头看看身后的母亲说:“娘,这是我的女儿,寒依。”
母亲满脸惊愕的看着身前的孩子常舒一口气:“哎,罢了”。
母亲伸出双臂慢慢向孩子靠近,小女孩见到陌生人向后退了一下。梅姨的嘴角露出了笑容看着寒依慢慢将她递到母亲的怀里,寒依刚接触到这个陌生人的双手,立即打了个哆嗦,她感到一阵刺痛从与陌生人接触的皮肤处传来,她用双手触摸了一下,坚实的粗糙感比母亲的还要真实。梅姨的母亲刚抱过来孙女就感到有点不对劲,孩子的下身空荡荡的,她隔着孩子的裤子轻轻向下探去,还没伸开手臂就到了终点。
母亲看看梅姨,又看看四周说:“先进去吧,外边凉,别冻着孩子。”梅姨推着轮椅跟在母亲后面向小屋走去,顺手带过来大门。一看到有陌生人进来,门后的小狗汪汪的跑了过来,老人怒气冲冲的骂了它一句,小狗摇摇尾巴不情愿的走开了,不时回过头叫上几声,当母女三人走进屋中,它仍然对着小屋吼几声,但不久就停止了。梅姨刚进门就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看着父亲的背影竟说不出话来,母亲看着怀中的女孩,满脸笑容的逗着她。暗黄的煤油灯下,寒依看着面前陌生人充满笑容的脸颊,沟壑纵横,一个个黑黑的豆大的斑点满脸都是,她感到十分恐惧却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温暖。梅姨在靠门的地方将轮椅放下,环视着家中,裸露的墙壁已经有了些裂痕,几个低矮的板凳,一张黝黑的饭桌,一个同样黝黑的菜厨,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小床,靠西的那张旁边贴着一个衣柜,仅此而已。她的目光最后停留东边的小床上,小床南边摆放着两条青色的被褥,朦朦胧胧的好像覆盖着一层尘土。
梅姨的眼睛又开始变得湿润。母亲偷偷望着眼前的女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便开始隐隐作痛。她看看老头子还是忍不住的叫了声:“梅子,吃饭了吗?”
梅姨怔住了,九年了,没有人叫过她的乳名,突然听到,还真觉得有些不适应,梅姨应了一句吞吐的的回答道:“恩,吃了……”
“那就好,可别饿着孩子。”母亲走到东边的小床,将寒依递给梅姨,缓慢的收拾起了床铺,梅姨拉住母亲的手:“娘,我来吧。”
“不用,你抱着孩子就好。”异样的感觉从梅姨心中涌现出来,瞬间抽走她的力气。她软软的站在旁边,有些愧疚的看着母亲。母亲将床铺很快收拾好了,回过头对梅姨说:“梅子,睡吧,天不早了。”梅姨看着母亲回答道:“娘,你也睡吧。”母亲也应了一声,走到寒依面前又逗逗小外孙女。蹒跚的走向西边的床前。梅姨一直望着母亲的身影等母亲躺下,她放下孩子,走到煤油灯前,向西边望了一会儿,将灯吹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