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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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突然想起了惊堂木的声响,言轻从思忖中转了过来,转脸望去才发现这食肆的中心有个小小的戏台,因为国丧期间不允许丝竹声乐,这家食肆里竟也别出心栽,请了一位说书先生端坐台中,正在说一段故事来博乐。

往日里,许言轻就爱听故事,可能识字的年龄太晚了,对于戏剧说书这类讲述而来的故事更容易接受,苏臻是熟知许言轻喜好的,他管着苏家在盛京的所有产业,除了妙善堂还有酒肆茶馆,手里自然不乏有擅长此类的高手,常常在妙善堂后的苏宅里举办茶会,解解言轻的瘾癖,结果许言轻这个爱好被苏臻宠得更加迷深了。

“花宵长,痴情浅,月逢残夜数星子,此意不能言,化成愁肠断。”

那说书人正在惟妙惟肖地模仿一位伤情女子的口吻。应该是段才子佳人的故事,言轻来了兴趣,支颐盯着那个小戏台,台上的说书人是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留着寸点的山羊胡,却在仿着一位女子说话,声音竟然格外好听,让人不由地陷入了遐想,那一定是位多情的美貌女子,为情所困所以踯躅月夜。

戏文里说人间情苦最是得不到,已失去,许言轻却是理解不到这到底是什么滋味,早年的苦难早已经隐匿在过去的时月里,太多的事情是自己得不到,也是自己从来不想奢求的。再后来遇上仙道,师父是修道之人,本身就情淡,教得许言轻更是通透薄兴。再后来遇上了苏臻…

若是不要,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得到的,也没有什么失去了是特别在乎的。

言轻听着说书人一直说下去,故事发展得却越来越奇怪,原来讲述的并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说的是前朝有一对世家姐妹,两人各自嫁给了两位皇子,继承皇位的太子被自己弟弟陷害后自杀,两姐妹将同时出生的幼子掉包了…虽然隐藏了姓氏,故事隐射的正是文帝朝的皇嗣案。

说书人正说到两姐妹换子,与亲子生离的痛苦,说得真是那词词悲切,句句泣血,听着听着,言轻的眉头皱了起来,抬头四下张望店铺的装饰,四周支撑楼板的柱头上都雕着一只腾云麒麟,这里果然是苏家的产业。

那说书人说的正是前朝已经被禁止销毁的“宫花扇”,传说中旧版描写的更加香艳刺骨,而此刻说书人说的是明显是新近被改编了的版本,和苏臻桌案上的是一模一样。

自己大半年在画院待着,平常无事,今天出宫了一次,倒是像撞邪了,里里外外就透着诡异。许言轻突然间没有一点胃口了,摸出碎银放在桌上就准备离开,站起身来,眼睛里攸然落入了一个身影,言轻心头就是一跳,慢慢地重新坐回座位,躲在栏杆后面朝戏台方向望了过去。

小戏台的一侧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侧脸正对着言轻,身上的麒麟袍已经被换掉了,此时一身黑色的紧袍,白金色的蹀躞上坠着一块玉佩,贴着黑色袍服格外醒目。正是那白色龙马上的青年,此时正在津津有味得听着说书。

虽然那青年有一张让人惊艳的容颜,但是刚才在槐花街发生的种种,让许言轻心生厌恶,本能地想离开这是否之地,回头看看这店家,暗叹了一声。

许言轻招手呼来了一个伙计,让他去唤掌柜来。小伙计连连应声脚下飞快,很快就跟来了一位白发老翁,满脸堆笑地询问许言轻有什么需要。许言轻靠在椅子上,从袖袋里掏出了薄册,取出了金简丢在了老翁的面前,老翁一见金简,愣了一下后连忙深深作揖,这里果然是苏家的产业,苏臻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许言轻的眉头皴了起来。

“店里有金麟子,老翁你可知道?”那老头听完许言轻的话,脸色一变,自然知道言轻说的是什么事,回头望望店里的客人,运气怎么会这么差,这几天才让说书人插上了宫花扇的新段子,这么快就被金麟子给撞上了。“谢谢提醒,小老儿明白了,请问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许言轻笑了起来,“老人家还有空闲来关心这些?!”说着收起了金简,绕过老翁跨出了店铺,很快融入了长街上的人流里。

许言轻离开不到片刻,食肆就被金麟子团团围住,喧闹的西市就如一段编织华美的丝绸,突然间被人撕扯拧乱,一时间街道上人群如潮水般四散逃入房屋内,金麟子很快肃清了街道,封锁控制了食肆,闲杂人等全部退散。

随着潮水的退去,街道上出现了一队羽林军骑兵,一队人清一色的黑盔黑甲,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簇拥着队首一位骑着黑色龙马的白甲将领,有黑甲将士手持令牌大声叱喝两边行人,手里长鞭抖开,在空中炸响警示。

这队人完全不顾及路人,众骑绝尘,转眼就到了食肆的门口,冲在队前的白甲将领纵身从马上跃下,脱下头盔扔给了后面的骑兵,露出了一张稚气的脸,左右环顾了下,抬头看看眼前的食肆,伸手就推开警备在门口的金麟子,提着一柄银枪大步跨入了店内。

“云天,你人了?”白甲小将风风火火地闯入了店铺里,声音明明还带着生嫩的少年音,却如炸雷一般。正在查抄的金麟子一看到来人,都自动垂首躬身行礼。

“这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还让人跑了!”大厅里小将持枪立定,看着左右穿行的金麟子,厌弃的表情毫无遮掩地显露在了脸上,挑眉下双眸亮晶晶的,像是只寻找猎物的大猫,还不忘嫌弃猎物的肥瘦。

远远地就看到食肆的中心立着一个小戏台子,正坐着那个身穿黑袍的年轻人,小将勾起了嘴角,大步走了过去。“云天哥,你怎么今日出宫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云喜没跟着你?姐夫让我找到你,送你回宫去。”

那被称为云天的,正是那白龙马上的青年。此时,云天正靠着戏台的廊柱,长发垂下落撒在单肩,一脚弓起踏在戏台上,另一只脚放下晃悠着,黑靴上的银线在晃悠下闪烁着丝丝银光。脚下跪着几个青衣伙计,头磕在地上,抖筛般如秋风中枝头的枯叶。

云天抬头,正好看见了那白甲小将到了自己面前,嘴角翘笑,抬手打招呼,“尽欢又把你指使出来了啊?宝宝。”

“不要喊我宝宝啊!!这里本来就是羽林的辖区啊…姐夫也是担心你,我就正好顺路过来找云天哥你了。前面说你去了北城,我赶过去你已经离开了。”

云天的眉头微蹙,厌恶的神情聚在了眉宇间,“嗯,出来逛逛就又撞上了,竟然把那书给编排成了拿来说书。真是遍地开花,不嫌命长。”

薛二前面就已经收到了禀报,此间的主人竟然把改编后的宫花扇,当众说书散布,薛二揉了揉额角,眼睛睁的如铜铃,“这里是属下的辖区,是末将稽查乏力,才让这些贼人有可趁之机。云天哥,你放心,我肯定把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姐夫也这么说的。”

“真是羡慕尽欢,有你这个好妻弟。真儿都走了这么多年了,非要把这些旧事抖搂出来干嘛?!我是弄不明白,才想找出那幕后之人来问问,到底是图什么,却如老鼠一般,只会躲在暗处。”

“云天哥,那个…我姐夫让我见到你就送你回宫。”薛宝宝知道只有是摊上了那本禁书的事,云天哥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差,赶紧送回宫里,交给姐夫,自己好落了这个麻烦的差事。

“好的,那就转交给薛二将军。”云天低头摩挲着腰间的玉牌,尾音带着魅惑的笑意,“前面还看到那店主和那说书人,转眼就消失了,这些人都说不知道。我是没有办法,剩下的就看宝宝你了。”

云天说着拍拍薛二的肩膀,薛宝宝头一低,叹了口气,放着别人也不敢称呼自己的这个乳名,唯有自家的那个姐夫,总是爱拿自己乳名作弄自己,带着云天哥也戏谑起自己了,哎,你们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薛二在家排行老二,也是幺子,上面只有一个姐姐。幼年时身体羸弱,家人怕他活不过成年,于是听从了白真人的点拨,弃了大名不用,只用乳名,竟然从此安生的长大成人。外面但凡知道他身世的人,也都不敢直接唤他这名字,都是尊称一句“薛二将军”。

云天抬脚就准备走开,就觉得袍角一沉,低头看到其中一个伙计伸手就攥住了自己的袍角,“小人突然想起一事禀告,求将军饶过我们。”云天蹲下看着那人,“说来听听。”

那伙计忙抬起上身,指着临街窗边的桌位,“将军们到来之前,李掌柜就和坐那的一位客人聊了两句,然后掌柜唤了说书的师傅说了几句话,推说头晕就去休息了,再后来,各位将军都知道的,我们真的不知道掌柜去哪里了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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