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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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竹年觉得自己的这辈子真是时运不济,想自己本是河间许氏一族的旁枝末节,前朝许氏因为被牵连到了皇嗣案被夷了九族,自己战战兢兢都准备隐姓埋名,结果排到自己身上还不够砍脖子的资格。~

许竹年家中贫困,虽也认得些字,却到了中年依旧毫无成就,也没有娶上媳妇,只有在酒醉时才能唏嘘感叹下他从来没经历过的盛荣,遥想许家当年,三代将军,两朝皇后...哎!

许竹年凭借着自己还有点才墨,最后入赘给了一户张家,才得了安定,衣食无忧。最难得的是那张氏是远近出了名的贤惠,说来许竹年这一生还是有些时运的。

时运这东西太飘忽不定了,许竹年当年自己路过难民的乱坟岗,无意捡回了个六七岁大的男孩,抹干净脏脸,发现竟然有几分姿色,想着卖去小倌馆里还能换几两银子。谁知道牙婆来看了眼就摇摇头,说孩子有痨病,倒贴都不收。许竹年原本想赚个小钱,结果这孩子如烫手山芋就落在了自己的手里,不仅要倒贴粮食,还要请医生看病,多少次,许竹年想把这小拖油瓶给丢了。

多亏了有许竹年的妻子张氏心善,留下了那可怜孩子。当时许竹年的妻子张氏,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多年吃素拜佛却不能得一子,心中遗憾。看到了丈夫捡回来的男孩子,心生可怜,便收为了义子,因为许竹年是入赘,女儿跟着妻家的姓氏,张氏就让这孩子跟了许竹年的姓氏,取名言轻,字长乐。

许言轻在十岁左右,进山拾柴火,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云游的仙道。从道人那里习得了一手画技,绘得禽鸟隔画闻展翅声,描得美人顾盼间眼波生情,

得到了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许言轻跟着道人学画后,原本幼年时的天人容姿,慢慢地却越来越普通,想到这些,许竹年就捶胸长叹,自己的眼怎么就浊污到如此,竟然把块石头当做宝玉拾了回来。

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不其然,不仅是对于许竹年,对于许言轻也是,失去了姣美的容貌后,许竹年再也不动卖许言轻的心思了,外加上妻子格外喜欢这个孩子,只好作罢了。虽然是义子,日常却如仆人一般对待。虽然辛苦,许言轻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许言轻也没有想到自己日后靠着这一手的妙手丹青,名动盛京。这也是许竹年也是始料未及,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好啊,许言轻简直就是天上掉下的宝物。

许竹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那刁钻经营的头脑转得倒是很快,他很快就靠义子的画赚得了大量银钱,还为自己博得了个空头师父的名号,拿着许言轻的画到处招摇。徒弟的画技都已经高到这种程度,也就没有人去质疑许竹年的真假了。众人皆知那位神童画家不仅是被许竹年搭救收留才保住了性命,而且还师从了许竹年,才习得了一手画技。

许竹年短短时日从一个破落的书生,摇身一变成了盛京第一画师的师父,名利双收,可惜张氏一直身体不好,还没等许言轻好好孝顺,她就得病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了唯一的女儿蕙娘。

那许竹年也还算有点良心,一直不肯续弦,守着这宝贝女儿。许竹年也知道自己对言轻并不好,害怕许言轻成名后就离开了自己,这老头儿索性就把女儿蕙娘许配给了言轻。

若是人生都是如此顺风顺水,那许竹年真是逍遥快乐。本想着把蕙娘许配了许言轻,一家人开开心心,就不用计较分你我了。谁知还没有成婚,新帝一纸诏书,召天下知名画师入宫,甄选丹青妙笔为太后绘制肖像,那许言轻就是其中的一位。许竹年又在奢想着,若是这毛脚女婿能有幸得到皇帝的垂青,入宫镀镀金混个一官半职,也是给门楣添光了,自己脸上也有面子啊……

哪知道很快就传出新帝暴虐,伴君如伴虎,宫中常有人蹊跷地就死去了,近日以来,就算位于皇宫外苑的翰林画院,也蹊跷的死了几个画师了。

许竹年得知后,心头就是一颤,幸好啊幸好,女儿蕙娘还没有和许言轻成婚。更关键的,许言轻常驻翰林画院,几乎不得回家,那从九品的俸银真是微薄啊,许竹年只能卖卖手里的存画捉襟见肘得过着日子了。

唉,当年就不该让许言轻入宫,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作为个聪明人,哪里会一棵树上吊死了?许竹年眯着那对鼠目,瞄上了自己的小徒弟,那高进是盛京巨贾的独子,日升号的少掌柜,纨绔富二代,出手阔绰,新拜在了许竹年的门下,也不急着要求习那勾画用墨,一双吊梢眼滴溜地往后院的花楼瞄,许竹年心里就有数了,捋了捋山羊胡,妙哉妙哉。

正当许竹年已经把自己的大徒弟当故人来看时,为自己盘算着未来时,许言轻竟然回来了。

许言轻毕恭毕敬得立在花屏边,垂眉低眼,相比自己这个小徒弟见识广博,这个大徒弟真是越看越生厌。

“长乐,我好得很,为师知道你事务繁忙,没别的事就回皇宫去吧。”许竹年连看都不看许言轻,朝外招了招手。

言轻并没有动身,低声却字句清晰得回禀:“师父,我此来还为了和蕙娘的婚事,和师父商量,国丧期间,无法按时兑现婚期,望师父原谅徒儿,国丧后,请允许徒儿我再择佳期迎娶蕙娘。”还没等许竹年开口,那高进就鼻子哼哧一声,把脸昂得高高的。

“正因如此,当然以国家为重,推迟吧、推迟吧。”许竹年心头冷哼一声,看你可有命活到那天再说。

“谢师父,这是我的小小心意,麻烦转交给蕙娘。”许言轻伸手就从袖袋里掏出了锦盒,打开放在了师父面前,正是苏臻给的那对玉佩。那用鼻子说话的高进,瞥眼看了眼锦盒里的东西,立刻睁大了双眼,转身盯着不放。

“啊呀,这是琼山白玉啊,我南国也只有皇室可以使用,大师兄从哪里得来的这个。”高进“啧啧”嘴巴,转眼就看到了海珠,眼珠子一亮,“这是鲛珠啊,鲛人流泪化珠,师父你看它皎白中泛着一层蓝光,你看,你看。传说中这鲛珠磨粉,给死人服下都是可以起死回生的。”

许竹年本来看不出好坏,听了小徒弟几句话才知道这盒东西的贵重,不由得夸奖起高进真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高进又昂起了头,鼻息吐字,“我可是这盛京日升号的少爷,我家的商队行遍南国山川河海,甚至北境都有涉足,什么稀罕东西我没见到过,哈哈哈哈。”

许竹年听着心头一乐,看许言轻的眉目都舒服多了,忙呼喊刚才那老奴长丰,把玉佩锦盒送去小姐的花楼。

无论高进怎么追问那琼山玉的来历,言轻只是微笑却不作答,高进得了无趣,转脸和师父天南地北的海聊了起来。许言轻也觉得自己是该走的时候了,忙拱手向师父告别,那许竹年正在听高进高谈阔论,连头都没回,对着言轻摇了摇手,就算作别了。

许言轻在老奴的带领下,又转回了大门,那老奴躲身在阴影里,拉了拉言轻,“长乐,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锦囊交给了言轻。

言轻打开锦囊,里面正是那对白玉佩其中的一块,翻过来一看,上面篆刻着“勿忘”,再翻看锦囊,里面还有一个绣着并蒂荷花的香囊,并一张花笺,言轻打开一看,上面秀气的小楷正是蕙娘的字迹,“得君玉佩赠君香囊,花香如佳人,勿失勿忘。蕙。”言轻笑了起来,低头嗅嗅香囊,果然是花香浓郁。许言轻把锦囊揣进胸口,向老奴告别,转身离去。

离开了师父的家,言轻想现在时辰还早,自己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于是晃过几条小巷,穿过青龙大街,就来到有名的西市集市,虽然国丧期间,这西市的繁忙还是不亚于从前,只是气氛还有些微妙的紧张,人们行色匆匆,没有一点喜色在脸上。

行走在西市上,两边店铺林立,许言轻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干净大方的食肆,挑了处临窗的小桌,点了几样爱吃的小菜。言轻的食量不大,只因为在皇宫里困了太长时间,看到菜单上自己喜欢吃的,一时欢喜就多点了,点了以后就后悔了,自己一时兴起,要是吃不掉又要浪费了。“唉”一声低头叹了口气。

转脸望着窗外,依旧去年的旧模样,自己不大的一声叹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把叹息成了习惯,让许言轻也小小惊叹下,自己年纪轻轻却已经长吁短叹了。

别人的少年是不知愁滋味,而自己也想知道假装忧愁是什么滋味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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