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校后，方生开始上课。今天的课程是微积分，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方生在台下却完全是一头雾水。他完全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直到老师点他的名，让他回答问题。他像哑巴一样，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连老师问的什么问题都没听懂。这是个印度籍的老师，大舌头，再加上复杂的课程，方生直觉得自己像听天书一般。怎么办，这又是一个大难题，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样聪明的，从小一路优秀到大的学生竟然会有听不懂课的时候。此时，他高傲的自尊心再一次被沉重打击了。

他只有又去向李强请教。李强说，第一年听不懂专业课，这种现象其实很普遍，有很多留学生都是买来录音机，在课堂上把老师说的话都录下来，回去一句句反复听，这样过一段时间，才能勉强跟上老师的进度，但也要看个人的接受能力了。李强让他去找上一届或几届的留学生去买录音机，会便宜点。

一听到要花钱，方生就心惊胆战，现在自身难保，吃饭都只能吃半饱，哪有钱去买录音机呢。但不买录音机，听不懂老师的课，考试不及格，到时候被勒令退学就更麻烦了。他不好意思再去找李强借钱，毕竟在外的留学生个个都不容易。现在，没有任何选择，只能赶紧去打黑工了，到处都需要用钱，刻不容缓。

方生离开李强的宿舍，买了个汉堡，边走边啃着，祈祷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家餐馆，只要愿意给钱就行，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天后，方生终于找到了一家餐馆，同意他去做洗碗工，一小时是美元，对于目前正处在困境中的他来说，这已经无异于是高工资了。他盘算着，一个小时美元，周末两天从早上11点一直干到晚上11点，就有7美元了。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方生感到自己终于有盼头了，这时，他才有时间去想生存以外的事情。他想到了兮倩，来到美国已经几个星期了，他连一次都没有想到过她，唉，生存的压力已经远远地压倒了精神。等着发了工资后，怎么着也要用一两分钟给国内去个电话了，不管平不平安，至少也要报个平安吧。

周末一到，方生一大早起来，先给玛丽老太太把被子洗了，然后就赶到餐馆去上班。老板交代了洗碗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把堆到厨房里的餐盘洗干净就好，全是机械工作。老板领着方生到厨房，一进去，他就惊得瞪大了眼睛，这盘子，堆积如山，保守估计也有好几百吧，在国内就是卖盘子的店里也好像没见过这么多盘子啊。一摞摞叠得高高的，有几十摞。到美国去才几天，方生了解到，美国人的就餐习惯和中国人不一样，他们每餐饭每个人都需要用到几个盘子，所以从吃饭开始，直到晚上收工打烊，一直都有盘子要洗。也好，有事情做，才有钱挣啊，方生给自己打气。

厨房里还有一个人，也正在洗盘子。是个亚洲面孔的，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

“你好，欢迎加入我们的行列。”那个人说着蹩脚的英语，向他伸出手来，那手脏兮兮，湿漉漉的，很明显是从他面前的洗碗盆里刚刚抽出来的。

“你好。”方生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了下那人的手，站在他一边准备开始工作。

“中国人？”那人向他眨眨眼睛，试探着问道。

“是的，我叫方生。你呢？“方生问道。

“哈哈，我也是中国人啊，还讲什么外语。我叫丁广。“那人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太好了，遇到老乡了。”方生也非常高兴，感觉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特别是，这人还姓丁，方生觉得更加亲切了。

“丁广，你在这工作很长时间了吗？“方生急切地想向丁广了解打黑工的相关事情。

“是的，我在这工作一年多了。老板每一个月给我结账一次，还不错。“丁广答道。

“哦，移民局从来没有来查过吗？“方生问。

“只要没有人举报，移民局一般不会来查的，你就放心吧。“丁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哦，那就好。“方生稍微松了口气。

两人又开始聊起在美国的生活，丁广话很多，一直在说他在美国有多么不如意，多么辛苦，好不容易挣点钱又被别人借走了不肯还等等，一直在絮絮叨叨。

“那为什么不回国去呢？“方生问他。

“这里工资高啊，难道你愿意一事无成就返回中国吗。到这里来的，谁不是为了多挣点钱啊？“丁广貌似很奇怪地看了一眼方生，他又把方生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凑过来悄悄说：“告诉你，我和我们好几个伙伴都是从福建偷渡来的，生生死死好几回，好不容易才在美国站住脚，谁愿意回去啊，累死也要在这里待着。”

偷渡？方生吃惊地停下手里的活，瞪大眼睛盯着丁广一会。丁广赶紧示意他别做声：“我可是看你和我在同一战线工作才告诉你的，你不会去移民局告我吧。”

方生摇摇头，怎么可能，他自己听到移民局三个字都胆战心惊呢。

是的，在这里辛苦，在这里得不到尊重，但这里的收入确实相当高，比自己的国家高了好几倍。所以，那时，即使是做最低级最劳累的工作，他们也愿意去做，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为了能给家人提供更多的保障。

方生问丁广：“你除了打黑工，还做什么工作挣钱呢？“

丁广盯着方生看了会，欲言又止，问道：“你是要调查我吗？“

方生吃了一惊，这个丁广怎么这么敏感，怎么会觉得我在调查他呢，是他自己神经过敏，还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赶紧摇头说：“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留学生，调查你干什么？如果你不愿意回答，那就算了。“

丁广看着方生一副惊慌的样子，咧嘴笑了，没回答。

有时候，人生真的是很奇妙，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方生绝对想不到，自己今后的命运会和这个丁广扯上关系，更想不到，二十年后，他还会再次见到丁广。

两人边洗边聊，倒也好像轻松了许多。不知道洗了多久，方生想要去上个厕所，但一直起身，却似乎听到了腰部“咔擦“一声。他”哎哟“一声叫唤，扶着腰，痛得龇牙咧嘴地，又用另一只手赶紧扶住墙壁。腰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已经压弯了似的，痛得根本直不起来。

“你这是第一次来洗碗吧。“丁广问道，赶紧帮忙扶了下他。

“是的。“方生痛得动不了了，小声回答着。

“你以后洗多了就知道了，一天下来腰根本就直不起来了。“丁广边迅速地洗着盘子，边同情地看着方生。

方生上了趟厕所回来，继续弯腰工作，但这时的工作显得更加艰难了。他时不时需要稍微直起腰来休息一下。

“嗨，认真工作，别偷懒。“一声大吼吓得方生把盘子都差点丢掉。原来是牛高马大的老板站在自己身边，正吹胡子瞪眼睛地对他咆哮着。

“如果再发现偷懒，每小时的工资减半。“老板威胁着。

方生不敢再直起腰来了，咬牙坚持着。洗到后来，已经只有手上机械的动作了。他尽量地让自己多想想别的，想自己在美国的学习，想老师的课程，想怎样帮老太太洗被子，想要攒多久的钱才能去买录音机。。。唯独不敢让自己想的就是兮倩，他不知道，如果一直是这样下午，他怎能回国去见兮倩。会不会哪一天突然被移民局查到，然后遣送回国，以这样的方式和兮倩见面的话，还不如让他死掉。

一天终于结束了。老板拍拍手叫道：“收工了。“方生和丁广这才敢直起腰来。

“啊“他又痛得低声叫了一下，然后慢慢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挪到餐厅外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这坐在椅子上的感觉简直太幸福了，太美妙了啊。方生看看自己的手，被浸泡了一整天的手，已经肿胀了起来，整个手白白的，连抓握都困难了。

幸好丁广自己开了辆破旧的小汽车，答应把方生顺路带回家，方生才感觉自己得救了，要不然，大半夜的，又劳累了一天，他不知道用一夜的时间能否走回老太太家去。

方生回到家就一头扎到床上了。这时，什么阴暗潮湿霉味都没关系了，只要能好好地让自己的身体挨着床，结结实实地睡一觉，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