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之前，他曾辗转和先到美国的一个师兄李强联系过。李强告诉他，学校规定，第一年必须要住在学校，第二年可以申请住到校外去。校外住什么样的条件都有，最差的比学校里便宜很多。于是，一到学校，方生就先去找到李强，告诉了他在机场的遭遇。李强同情他的遭遇，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也帮不了他，只能建议他，去学校问问看，可否得到特批到校外去住，只要批准了，他就应该能够在校外找到非常便宜的房子住。

方生来到学校管理处，和他们交涉。那是一位女老师，神情相当傲慢，她坚决不同意，透过镜片后的双眼鄙夷地看着方生，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方生好说歹说，就只差跪下来求她了，最后，这个傲慢的女老师终于还是答应了，但是强调，在校外的人身安全他们无法保证，并且离学校远，上课时间也难以保证。

方生都觉得没关系，现在只要能省钱，怎么都行。他千恩万谢，转身准备离开。转身的一瞬间，那女老师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一声“哼“，然后用地道的美语低声骂了一句”中国穷鬼“。方生咬牙切齿，恨不得转身”啪“地甩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再踹她一脚，朝她脸上吐一口唾沫，也回骂她一句“你这美国猪。”但他捏紧拳头，在原地站了两秒钟，自己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也攥得咯咯响，最终什么也没做，转身离去了。

此时，他已经深深意识到了贫穷的可怕，可怕到没有地位，没有尊严，没有人格，可以任人辱骂，任人践踏！他发誓，一定要做出点样子来，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让他们看看，“中国穷鬼”是如何挣美国人的钱的！

那时的中国留学生，确实是很穷很苦。90年代，中国和美国的经济水平相差太远，美国人从骨子里根本瞧不起这些中国留学生，礼貌点的会同情他们，把他们看做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人，不礼貌的会当面骂他们“穷鬼“。此时，他们能做的，只有忍气吞声，等待着祖国强大，等待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挣到足够多的钱，把钱狠狠地扔到他们的脸上。

然而，此刻，方生已经没时间去愤怒了，接下来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太多。一穷二白，一切都要靠自己，他首先要解决的是住宿问题。

他暂时在李强那里放下行李，找李强借了点钱，就去校外找住宿的地方。看来看去，他都觉得太贵了，奖学金微薄，根本付不起。第三天，一个矮小的美国老太太走过来问他，想要住什么样的房子，方生说只要是便宜的就行，越便宜越好。老太太问：“一年00美元，你住吗？“00美元？这个价钱在方生这几天里打听的是最便宜的了，他同意去看看。

老太太领着他，走了很远的路，按方生的速度离学校大约要走半小时以上。路上，老太太告诉他，她叫玛丽，一个人住，有个女儿，叫玛格丽特，她有一家自己的小超市，平时都住在超市那里。方生觉得走了好久，终于看到一幢矮矮的小房子，外观看起来还不错，他暗自庆幸，如果是这样的房子，矮小一点也没关系，只是要远一点，每天必须比其他学生早起大约一小时。

玛丽老太太打开门，领他进屋，房子光线阴暗，很简陋，只有简单的几样家具，但还算干净整洁，方生说：“谢谢您，很好了，我愿意住这里。“玛丽老太太摇摇头说：”这是我住的地方，你要住到地下室去。“方生的心咯噔一下。

玛丽老太太拉亮电灯，屋子里稍微亮堂了一点点。她指着一道楼梯，对方生说：“下去看看吧。“方生有点害怕，但又想这大白天的，又没鬼，一个老太太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于是硬着头皮走下楼梯。楼梯上就很潮湿，方生一走上去，差点摔倒，他赶紧扶住墙壁，慢慢地摸索着下去。

天哪，这哪是人住的地方！

地下室大约五六平方米，没有窗户，一接近门口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冲得方生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阴暗的灯光下可看见地上湿漉漉的，貌似还长着青苔！墙壁上都有水汽，房子里有一张窄窄的大约一米左右的床，床上的被褥枕头揉成一团，看不出到底有多脏。方生走进地下室的一霎那，一只老鼠嗖地一下从床底下钻出来，房子很小，它躲无可躲，在里面转了一圈，竟然大胆地朝方生冲过来。方生吓得低声惊叫，同时给老鼠让了一条路，老鼠顺着楼梯跑出去了。

方生退出来，惊魂未定，向老太太告辞说，这条件太糟糕了，住不了人。玛丽老太太又说：“还可以再便宜一点。“方生心动了，毕竟，现在自己是身无分文，再不住下来就要流浪街头了，他又想起来机场那群人，那个手里拿着枪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至少，这个地方可以安身。老太太又说：“你住进来后，把里面收拾一下，除下湿，还是可以住的。”他同意了，交了定金，还和老太太商量着房租按月付，这样他的经济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老太太也很高兴，说欢迎他一起同住，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住，地下室也曾经有人来看过，那些人都嫌太差不肯住。方生知道自己此时有多狼狈，多困窘了，从来没人到这里住过的，他竟然愿意住，唉。

回到学校，方生又向李强了解一些打工挣钱的事情。李强说，学校规定第一年是不准打工的，第二年可以申请，但一周也不能超过0小时，并且所得收入还要交税，否则被移民局查到后果就严重了。方生问：“有多严重？“李强说：”最严重的，可能会遣返吧。“

方生害怕了，一事无成被遣返，还不如让他死在这异国他乡呢。但是，怎么办呢？不打工怎么挣钱呢？李强悄悄告诉他，可以偷偷去，但是有可能得不到任何保障，也就是说老板知道你是打黑工的，怕移民局来查就不敢张扬，也有耍无赖不给钱的，但是这种情况一般很少。还有就是，干那种基本不用见生人的工作，比如做洗碗工，又累工资又低。在餐厅打工，做前面上菜的服务员就比在厨房里洗碗的收入高，因为不仅有底薪还有小费。但做洗碗工的，接触不到客人，没有任何小费，但也相对安全一些。不过总体说来，外面的打工收入还是远远高于校内的。

方生犹豫了。去打工，就只能打黑工，打黑工就意味着有被查处的风险；不去打工，就只能这一年先借李强的钱，但李强也不容易，他也要生活，如果李强不借给他钱，他就只有饿死了。

看来，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有去冒险打黑工。

方生把行李从李强的宿舍搬到老太太的地下室，很是费了一番功夫，虽然又脏又暗又潮湿，但总算是有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了。他本想向老太太打听打工的事情，但又怕自己不合法的身份暴露了，只能自己悄悄去找。

第二天早上，他给自己上好了闹钟，比学校的上课时间早了一个半小时。出门时，看到老太太已经起床了，正在晒洗被子。方生走过去，帮她把被子晾晒好，正准备走，老太太说：“小伙子，我觉得你不错，你每周给我洗一次被子吧，我会给你钱的。“方生简直太高兴了，不管多少，终于可以有钱挣了，他高兴地谢过老太太，急急奔向学校，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稍微松动了一点，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会有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