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冬天，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空中飞舞着小雪，雪中的山村更加万籁俱寂。一户简陋的人间，茅草房里家徒四壁，但房子里却灯火通明，三间房子全点满了柴油灯。一个年轻男人不停地走来走去，一是为了取暖，二是内心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脸上却写满了期待与希望。

“出来了，出来了，哎哟，可惜是个女儿。”屋内终于有声响了，但这声音里却饱含了遗憾。房门开了，满手是血的接生婆抱着一个襁褓，递给在外面苦苦等候了整整一天的男人。男人接过襁褓，看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她竟然张大着眼睛，嘴角微微翘起，对着爸爸笑呢。男人喜不自禁，说：“看，看，刚出生她就睁开眼睛了，会笑了。女儿好啊，女儿贴爸爸。”他轻轻吻了一下小婴儿的额头，立即陷入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中。

“不好了，不好了，大出血了！”屋内突然响起惊慌失措的声音，是接生婆带来的一个帮手。接生婆赶忙进屋，把门砰地关上了。男人顿时从喜悦中惊醒，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襁褓掉到地上。他着急，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上忙，只能扒开门缝偷偷往里瞧，不停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一边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我们的孩子才刚出生，心萍，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孩子等着你，我们都需要你，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才过了几分钟，那个年轻的帮手就慌忙跑过来打开门，惊恐地对男人说；“不行了，不行了，你赶紧进来。”

男人如五雷轰顶，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光线昏暗的房子里，到处都飘荡着可怕的血腥味，床上的女人，披头散发，嘴唇干裂，脸白得象一张纸一样，看到男人和襁褓中的婴儿，眼中流露出无限柔情和不舍。她轻声说：“一辉，孩子的名字我来定可以吗？”

“当然可以，名字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男人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妻子，心痛地直掉泪，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说话。

“不，没时间了。论语里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看她，刚出生就会笑，丹凤眼可真漂亮啊。就叫她兮倩好不好？”女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越来越小。

“好好，就叫兮倩。“男人泪如泉涌，紧紧抓着妻子的手。而妻子的手，却已经毫无力气了。

“张姨，你们快救她啊。”男人抱着婴儿，大声叫着身旁的接生婆。

“没有用了。”接生婆沉重地叹着气，“血都流光了。”

“那想办法啊。”男人大叫着。

“哪有办法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血都流光了，根本没有新血输给她。这就是命啊。”接生婆摇摇头。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我一定要救她，一定有办法的。”男人拉着接生婆大声请求着。

“生孩子就是女人过鬼门关，多少女人生了一个就再也回不来了哦。”接生婆惋惜地说着。

“不行，她还没死，我们不能放弃。”男人探了探产妇的鼻子，还有一丝气息。

他请接生婆帮忙照顾着孩子，自己到隔壁家去借来一辆板车，拼命把女人拖上板车，盖上严严实实的被子，一个人拖着就往山外的卫生所走。

“你这样是不行的，这么冷的天，冻都要冻死啊。”接生婆想阻拦他。

但男人坚决地拖着就走了。

雪花飞舞着，男人边拖边哭，边哭边和女人说话：“心萍，我们的女儿兮倩，将来一定会和你一样漂亮，和你一样善良，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心萍，明天早上，我要给你煮六个鸡蛋，你一定要吃光啊，兮倩可要吃奶呢。”

“心萍，这几天我都不去上课了，在家陪着你们娘两，你别太辛苦了啊。”

女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山路坎坷，男人怕太颠簸，不敢走的太快。雪这时却越下越大，棉被上很快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男人停下来，想把雪拂掉，去摸女人的手，已经冰冷冰冷的了，再摸摸鼻子，没有任何气息。

或是血流干而死，或是冻死。这个女人，已经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怎么会这样，来了一个，马上又走了一个，刚刚还在幸福的天堂，现在已经跌入十八层地狱了，嘴角的笑都还没调整过来呢，谁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啊。男人痛苦地跪到地上，失声痛哭。哭声穿透整个小山村，穿过几十里的山路，小婴儿似乎听到了爸爸的哭声，也开始大哭起来。

这一夜，全村人都知道，丁家生了一个女儿，死了一个女人。

这个男人，就是丁兮倩的父亲丁一辉，而大出血死亡的产妇，就是丁兮倩的母亲郑心萍。可怜的孩子，连母亲都没能看上一眼，就永远地见不到母亲了，母亲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啊！

丁兮倩就这样开始了自己艰辛的一生！

尽管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丁一辉仍然不得不一边照顾刚出生的兮倩，一边处理刚逝去的妻子的遗体。生亦何欢，死亦何哀，此时对于丁一辉来说，都没有意义了，活下去，把孩子养大，这就是他毕生的使命了。

郑心萍，是从北京到山西插队的知识青年，丁一辉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返城时郑心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就扎根在那个小山村里，和丁一辉过一辈子。两人感情很好，情投意合，一直都非常恩爱，本想生个孩子，三口之家从此过上幸福甜蜜的日子，哪知却发生这样的人生悲剧。

丁一辉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手忙脚乱地照顾着刚刚出生的小兮倩。山里的村民都很淳朴，李家帮一把，张家帮一把，总算把小兮倩给养活了，只是长得又瘦又小，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

隔壁的琴姨，对丁家照顾最多。琴姨一家三口，都是壮劳力，家里的粮食足够吃，经常给丁家匀一点。有时，丁一辉去给孩子们上课，也把小兮倩寄放在琴姨家里。

兮倩从小乖巧伶俐，在爸爸的教育下，很早就会读书认字，上了小学后，尤其作文写得好。兮倩三年级时，有一次，丁一辉让孩子们写一篇作文《我最想念的人》。

兮倩写到：“我最想念的人是我的妈妈。听琴姨说，我的妈妈很漂亮，也很有文化，最重要的是，她非常善良。琴姨说，妈妈那时候总是帮他们家收拾稻子，种玉米，每天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是所有知识青年中最勤快最善良的一个。在我心目中，她就像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众生的仙女。可是，我的妈妈啊，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只偷偷在爸爸的书本里发现过你的照片，你的眼睛和鼻子长的最漂亮了，我是不是长的像您呢？我每天晚上都早早睡觉，希望能够梦见您，可是我从来没有梦见过您。您一点也不想念自己的女儿吗？如果您知道我在想念您，请您一定记得到我的梦里来和我相会，让我也在您的怀里撒撒娇，让我好好地叫您一声：妈妈！”

看到这里，丁一辉的眼泪如决堤的闸门一样，再也收不住了。他放下作文本，冲出房子，蹲在院子里捂住嘴痛哭。这一幕，都被小兮倩悄悄地看在眼里，她也躲在门背后流泪了，她知道，爸爸比她更想念妈妈！

日子就这样艰难但也还算平静地过着，直到有一天，艰难的日子变得更加雪上加霜了。那天，兮倩从山里打柴回家，本以为很快就能吃上饭了，却发现家里冷冷清清，没人生火做饭。她推门进房间，看到门口一大滩血，她吓得心怦怦直跳，再往里看，看到爸爸头朝里躺在床上。她以为爸爸死了，“哇”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去摇爸爸的身体，她拼命地叫着：“爸爸，爸爸。“。她想：“妈妈死了，爸爸也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爸爸微微动弹了下身体，爸爸没死，他只是睡着了！兮倩头伏在爸爸的肩膀上继续大哭，不断地问爸爸怎么了。

丁一辉脸色苍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慰兮倩说：“没事，爸爸不会死的。爸爸会永远陪着兮倩，看着兮倩长大，上高中，上大学，还等着把兮倩嫁出去呢。”

“爸爸，我永远不嫁出去。我没有了妈妈，我只有爸爸，我不能离开爸爸。”兮倩哭喊着。

父女两抱头痛哭。

后来，兮倩才知道，爸爸已经患上了严重的肺结核病。学校里为了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就把爸爸辞退了，爸爸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这个家庭，就已经快要濒临崩溃了！

“爸爸，我去山里采蘑菇，然后再拿去卖给城里人，给你治病。”只有10岁的兮倩坚定地说。“

“不，你还太小了，怎么能独自进山里采蘑菇呢？“丁一辉不同意，可是，家里怎么维持下去呢，兮倩要上学，他也要治病，如果不治，他的日子也就不多了，那留下兮倩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怎么办？丁一辉泪水涟涟，只恨自己不争气，恨老天不开眼，让这一家人过得如此凄惨。

从此，兮倩退学了。白天，她背着筐子到山里去采蘑菇，然后走十几里的山路去卖，再在城里的药店买好药回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晚上，丁一辉自己在家里教兮倩课程，让她一点都不落下。兮倩又聪明又刻苦，学得非常好。

兮倩采了三年蘑菇，只有一次，她遭遇到危险，和鬼门关擦将而过。那天，她看见崖上有一颗又大又新鲜的灵芝，黄褐色的，像一把大大的雨伞一样，长在一株枯死的老树旁边。这颗灵芝可以卖个好价钱，可以够爸爸买几个月的药了。天刚下过雨，青苔湿滑，到悬崖边去摘灵芝有相当大的风险，但巨大的吸引力促使她不顾一切地要去摘它。

兮倩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下去，两只脚都站稳了，终于可以去摘灵芝了。可就在这时，脚下的石头却松了，眼看着就要掉下山崖，兮倩赶紧一把把灵芝抢下，又迅速抓住身边的一条老藤，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这一连串的动作机会发生在一瞬间，生死擦肩而过。

兮倩悬在空中，想借着藤条回到山边，可凭她的力量却怎么也回不去。她使劲全身力气，试了一次又一次，却怎么也回不到悬崖边去。兮倩大声呼救，可山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小小的兮倩，凭借着自己惊人的毅力，愣是一直在藤上吊着。都不知吊了多长时间，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松手，这一松手，她倒是可以去见妈妈了，可是，她不能没有爸爸，爸爸不能没有她！天快黑时，终于有一个人经过，才把兮倩给救了下来。临走时，小兮倩硬是要把自己手里的灵芝送给那人，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就这样，小兮倩在苦水里泡大了。

丁一辉在家里教的课程，丝毫不影响兮倩的考试。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离家几十里的初中，过上了寄宿生活，只有周末才回家一次。

成长为一个初中生的小兮倩，又黑又瘦，但很健康，脸蛋黑里透着红润，这个小小的少女，内心里充满了能量，激励着自己永不放弃，永远不允许自己落于人后。

或许，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就是这样吧，生活早就教会了他们更多东西，书本里永远学不到的东西。十二岁的兮倩，已经很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了。她勤奋刻苦，坚忍不拔，知恩图报，也嫉恶如仇，爱打抱不平。她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永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她告诉自己，我没有机会停下来，我没有资格停下来，我只有一直坚强，才能和爸爸在一起，只有最优异的成绩才能让爸爸更快乐地活下去。

那时，爸爸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