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娘,要相依为命,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其自然,再穷再苦,都能苦中作乐,一块儿过着。可是此时,她开始疑惑,迟疑不定,她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为什么还要带累别人,为什么……
虽然有小姨和月芳拉着,沁芳已经把头磕出血迹来了,大概是床沿太硬,或是她太用力。点点殷红的鲜血,伤透人心,见者侧目,闻者掩耳。
一阵猛烈的咳嗽,突然头晕眼花,一口鲜血冲口而出,溅到娘白色的殓衣上,来不及叫住,沁芳晕了过去,倒在娘旁边。
看到此处,阿成也感到有点儿喉头发痒,腥热难受,接过纸巾,使劲儿吐出来,是一口带着血迹的浓痰。眼睛花了片刻,才定下神来。阿凌等忙送上清水漱口,一扭头,阿丹已经出去让请大夫了。阿明也不开口,只是轻轻的抚着阿成的背,安静的陪着。
电视里,沁芳已经被人叫醒了,缓缓睁开双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脸上,依旧是一副坚强自若的神情,看起来是没事了。只是,越是如此,便越让人心疼,心痛,痛的难以呼吸。
晚饭已经好了,虽然是件短命的不大光彩的白喜事,村子里本家还是来了些的,外面摆了五六桌,已经吃开了。沁芳已经稳定下情绪,没了哭泣,没了诉说。额头的血,已经止住,略微发白的脸,显得格外的无神,两眼也是,长长的睫毛无辜的忽闪着,却遮盖不住眼里的凄凉。看着娘,又听着众人说话,吃饭,却是吃不下的,没胃口。
被小姨和月芳逼着,好歹吃了几口饭,沁芳就怎么都不肯再吃了。棺木也已经送来了,大姐夫让沁芳出去看了一眼,不过那样,她也看不出来好坏,似乎也不讲究这个。她要的是生的陪伴,不是死的盛葬。
夜里守灵,她是肯定不会走的,即便是这么看着,也要多看一眼,丝毫不肯错过。阿龙和阿发已经到了,轻轻飘过,沁芳和明芳便都睡着了,香火,自有阿龙给她续着。这里人讲究,从停灵开始到下葬,灵前的香碗里必须香火不断,取意自然是香火延续的意思。虽然按着习俗,沁芳家没有儿子,香火已经断了,只是灵前,这规矩还是不会改的。
次日一日,沁芳都守在娘跟前,除了方便,那里都不去。外面接待客人,包石灰包,如此等等,她都不管,也没人叫她。按着几个本房爷爷奶奶辈的人,还有她舅舅的意思,好可怜的孩子,由着她吧。能多守一会儿就多守一会儿,别人也替不了她母女的情分。
一应花销等事,沁芳问过一句,被众口一词的给推回去了。二姐夫道:“你还小,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娘一辈子也不容易,我们没能照顾好她,这点儿钱还是有的。只要你不嫌不周全不体面就行。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以后还有我们,平常的读书开销也还是有的。”
她手头也确实没钱,既然有人帮她操心,她也落得自在,少操好多心。坐在娘跟前,定定的看着,有人来上香,她也不哭,即使是照着礼数该有的哭都没有。呆呆的神情,大概还在想着跟娘在一起时的事情,跟娘一同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
依旧不肯吃饭,食不下咽,阿成倒是不大担心,阿龙会在夜里给她打些儿营养液的。只是这种无声的痛,让人忍不住心痛。阿丹和阿明在外面睡着了,他二人留着也没多少事情,一会儿过来陪着就行。阿凌却陪着落了不少泪,为着这样一个特殊的女孩子落泪,也不觉得难为情。毕竟,她的所为,感天动地怕是都够了。
下午三四点,沁芳班上的同学,伊利红和萧玉香带来一个红包,里面是一堆零钱,是全班同学捐的,班主任和其他老师听说也捐了。毕竟沁芳学习好,个性也鲜明,跟别人不一样,老师同学都是知道的。登记的名单上清清楚楚,一共收了二百四十八块三毛钱。其中化学老师一个人捐了一百,可见情谊。
沁芳接过红包,交给姐夫。当然要给姐夫,姐姐是姐夫家的人,这点儿差别也是很敏感的。姐夫推辞道:“你收起来吧,多少都是同学老师的一点儿心意,你留着以后零花用,我们也省点儿心。学费大头,我们也好给,这些小零星只怕忘了。”
点点头,沁芳再度落泪,也是自昨天开始的第二次落泪。任由利红和玉香扶着,沁芳回到娘跟前。不过劝了几句,利红和玉香也不吃饭,便等着搭车回县城去,往返县城一天也就两班车,错过了可就走不了了。
等利红和玉香走后,沁芳打开红包,里面有一封简单的信,语文老师写得是:“丧致乎哀而止。”班主任写得是:“随时等你回来。”化学老师写得是:“记住,还有我们。”
娘的离去,让沁芳哀痛不已。而及时出现的亲朋好友,还有老师同学,却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和鼓励。那一句:“记住,还有我们。”犹如一剂强心针,让沁芳顿时活过来。
是啊,还有很多的其他人。既然命中注定母女缘分已尽,就只能如此了。不论多么悲伤多么哀痛,日子还得继续。亲朋好友的情分也很珍贵,万不可因为哀伤已经逝去的,又将眼前的情分变成过去,徒留一世悲哀。
爱的人已经走了,还有别人来爱你。爱的人已经走了,可以学着去爱别的人。也许,生命中已经有了太多的苦,让你难以承受其重。可是,越是如此,就越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情分,牢牢把握。收集点点滴滴的情谊,积累起来,对抗生活带来的另一半苦涩,积累的越多,战胜的可能才会越大。
不论那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此时此刻能到你身边来关心问候的,总是一片情意。娘以前总是告诉她谁在她小的时候抱过她,谁给过她糖吃,还有谁给过她一双旧鞋子,还有谁给过她一件衣服。是的,记住这些好,心里总能暖和许多。
如今娘不在了,她还要继续,不能让人以为她家断了香火,就后继无人了。她要努力,好好的活着,让十年二十年之后,人们见了她是都会说:“看某人,她女儿多有出息。”如此,娘便算不得真正走了,不仅在她心里,还在别人的记忆里。
次日下葬,沁芳终于打开心门,失声痛哭,一半是按着当地人的规矩,哭些逝者的好,生者如何对不起,还有生者的想念留恋等。另一半,则是哭诉自己的心声,述说着过去的美好,一家人的和乐。述说着自己的愿望,日后要好好读书,为娘争光,也为了村里争光,要报效所有待她好的人。
盘氏家族人虽然不多,却也算集中,大大小小几百口人,送葬的时候,不知是沁芳的悲哀太过感人,还是果真听得沁芳的愿望,知道她学习好,故而有点巴结的意思。总之虽然吊唁的人不多,这会儿人却也不少。拖地的白帽,沁芳戴上了,走在前头,捧着娘的遗像,学校和村里各送了一个花圈,后面则是长长的送葬人群,也算得是白皑皑一片了。
傍晚圆坟,沁芳已经哭得嗓子嘶哑,眼泪也干了。嘴里照着规矩哭唱着那些话,神情,已经稳定许多,不再悲天悯人,也不再捶胸顿足,不过跟着大姐二姐后面,将各色礼节一一行到。晚上算是正席,因为盘家如今只有沁芳一个,众人都不怎么闹,更不会去讨礼。
晚饭之后,舅舅小姨还有沁芳的叔叔及盘家几位老人,一块儿留下来,商量着日后如何安顿沁芳。面对众人,想起日后,看着家徒四壁,沁芳再度落泪,跪下给众人磕了一个响头,算是谢恩。小姨忙扶她起来,也止不住落泪。
因如今照顾沁芳最多的,而且算得是盘家最有声望的,就是沁芳的叔叔,因此还是他先开口,说道:“以后没什么事情就不用经常回来了,下学期高三,勤奋读书,读得好了,将来自己好。别的都不用想,两个学期的学费我们想办法。不知道大伯和爸什么意思?”
那个看似族中最年长的老头说道:“也是,房子还是你的,我们也不动。田就不用种了,不论让谁来种,你的田也好,有一亩多,一年交八百斤粮给你。谁种你的田,山和地一块儿给他,一年再给你二百块钱,学费不大够,日常花销倒是差不多了。”
沁芳和两个姐夫都点点头,二姐夫说道:“我看既然小芳在小叔那里住着,地就给大叔吧,一家人也好算一点。粮给她也不好弄,小芳还得处理,八百斤粮,不如给她三百斤米,她在城里吃也就差不多了,另外再给五百块钱,小芳自己收好。明年上大学去了,米也省了,只给五百块钱。这样别人家也没话说。剩下不够的我们再想办法。你们看怎么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