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的早春来到了,贫瘠荒凉的红旗一队也有了一些生机。在毛毛细雨中,可以看到一些农屋旁,东一株、西一株的樱花和李花红鲜鲜白茫茫地开着。田野里,山头上冒出了一片嫩绿。小溪里的水淙淙地流淌。偶尔山坡上还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春耕大忙开始了,一些社员在田里弯着腰栽铲子秧。黄二爷、曾三爷正在秧田里用铁铲将秧苗连泥一起铲起,放到大撮箕里。社员们要将这些秧苗送到各个栽秧的田边。三个女知青和曹三嫂子、鲍满珍、李二妹在泥泞的田坎上挑着铲子秧。田坎路很滑,知青们很不习惯。她们挑着铲子秧颤巍巍的怕摔到田里。身子摇摇晃晃象扭秧歌似的,在田坎上艰难地挣扎着。
唐素芳擦着脸上的汗,看到挑铲子秧的都是生产队的壮劳力妇女,许多女娃儿都没来挑,心想是油子在使她们的坏。她挑着空撮箕转来时慢慢地走着,眼睛看着一对飞得低低的燕子,见李二妹挑着铲子秧走过来,她说:“这燕儿咋长得跟麻雀一样大?是老燕儿还是嫩燕儿?”
李二妹说:“燕儿才在衔泥做窝,哪里就有小燕儿?”
唐素芳不解地说:“我小时候看到的燕儿尾巴象一把张开的大剪刀,哪象这样小?”
王云霞跟在后面说:“我们人长大了,燕儿就变小了。”
李二妹笑起来说:“哪里是你们城里人想的那样?现在农药打多了,虫子少了……”
曹三嫂子接过去说:“五八年大战钢铁,把这山上的树林都砍光了。许多鸟儿都灭种了,能活下来的又没啥吃的。我们都没得吃的,还能拿给它们。它们是饿瘦了。”
唐素芳停下来,看着飞来飞去的燕儿,心里怜悯起它们来。曾三爷大声地吼着:“挑秧子的走快些,那边都要接不上了──”唐素芳突然回过神来急忙往前走。不提防,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被后面的李二妹扶住,才没栽倒在田里。她心里非常烦恼。
曾三爷使劲地往撮箕里铲着。叶粒把空撮箕甩给黄二爷,又急忙用扁担上的钩搭,钩着两个装得很满的撮箕,用尽了力气才挑了起来。她咬着牙两腿不停地打闪,艰难地往前走。汗水和着雨水在脸上淌着。
曹三嫂子走过来说:“当心啊,你那胶鞋不巴溜。”
叶粒脚上的胶鞋上裹满了稀泥,象沉重的燎铐,双脚踩在地上如履薄冰。她到田角岩边上放下担子,将胶鞋脱下。把裤子挽到小腿上,露出了雪白的小腿和一双粉红乖巧的脚。她挑起担子,脚上是轻松了,脚下却冰冷刺骨。
鲍满珍走过来说:“啊呀!你们城里人硬是没有晒过太阳,你那双脚就象塘里的嫩藕,雪白稀嫩。鞋穿多了,脚也长小了。你看我们的脚,不象弯刀也象火铲。脚板大走起来才巴溜。”
曹三嫂子笑着说:“你那脚是蛮婆脚,跟男人一样大。看到你那脚,胡子都气落。”
鲍满珍接过去说:“气落又长起,长起又气落。好看不好看,管不倒那么多。只要桩子稳,下田好干活。”
“是啊!你蛮婆嘴巴大,脚板也大,又会说。”
鲍满珍嘻嘻地笑着说:“脚大江山稳,嘴大吃四方。我就有这点福气。不象她们多遭罪啊!”
听她们这样说,叶粒和王云霞也都哈哈地笑起来。唐素芳没笑,心想脚板大有啥值得夸口的。曹三嫂伸出一只手,把五个指头弯着做成鹰爪样,比划着给叶粒说:“脚指头要这样,张开指头,挖着地上,桩子就稳了。”
唐素芳从对面走过来,见叶粒摇摇晃晃挑着非常吃力,就说:“看把腰闪了,来,我们抬起走。”
她们把秧苗抬过去了转来。曾三爷说:“你们两个才抬一挑,今后咋算工分?”
唐素芳气喘喘地说:“你装那么多,想榨死我们。我才不上这个当。工分能值几个?”
“要干活,就要讲工分。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曾三爷很不安逸地说。
“我只有这么大点力气,才不希罕你那点工分。”
曾三爷说:“不希罕工分就别干,干活路不能想轻松。”
唐素芳的肩膀己榨红肿了,又来了月经,小肚子一阵阵地痛。出工时,她实在不好意思跟油子说想换工种,就硬着头皮来了,心里窝着气。听曾三爷这样说,心想为几分钱的工分,弄出病来是自己一辈子的事,真是犯不着。她气呼呼地将扁担撮箕甩到田坎边上各自走了。叶粒和王云霞咬着牙,仍在田坎上挣扎。
曹三嫂子将空撮箕甩给曾三爷说:“合式点给她们装,赶鸭子上架也得慢慢来。”
黄二爷在旁边也说:“她们怕从娘肚子里出来,也没干过这样的活。”
曾三爷说:“粮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当了农民就要滚泥巴。她们最好各自回家。”
曹三嫂子说:“你这人,好象大家都借了你的谷子还你的糠。跟哪个都象有仇有气。”
曾三爷黑着脸不再开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