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娇感到非常纳闷,弟弟杨国志和丈夫高大华原来一直关系很好,为什么,在弟弟出事之后,突然变得互不待见,视若路人,这是谁在作祟?特别是弟弟跳河轻生的事情发生后,她在惊愕之余,心如刀绞,他怎么会寻短见呢?是他自己的自尊性太强,感到出了这种事情自己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他不会这样矫情吧?自己记得很清楚,她把弟弟叫到自己家里,安慰了他一番,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了,也愿意吃饭了,怎么会又去寻短见?会不会受到什么刺激?他问弟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什么也不说。他问丈夫是不是他欺负他了,丈夫只是支支吾吾,也没有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
在对待弟弟杨国志的问题上,她对丈夫一直有意见,在他出事后,她希望丈夫找县上的领导通融一下,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把他一辈子给毁了,把这个来自不易的铁饭碗也给打碎了。高大华厌烦地训斥她,让她不要再叨叨,他觉得小舅子出这种事情,他也跟着丢人,还怎么去找人说情,这种事情是犯法的,在当时是打击的重点,还怎么说?还好意思去说吗?
杨国娇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一直在嘀咕,她感到高大华太自私了,连一点感恩的意思都没有。当年要不是父亲找人帮忙,他能从氮肥厂调到行政事业单位来吗?如果没有那次改变他命运的举措,他现在充其量也只能是一个下岗工人,还不知道在哪里自谋出路呢?如今,父母都下世了,弟弟除了自己和姐夫,还有谁是他的亲人?你不帮他谁帮他?
杨国娇想来想去,她觉得必须想办法缓和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中秋节那天,她做了一桌好菜,又买了酒,给弟弟打电话说,姐夫请他过来吃饭。弟弟说他有事不来了。她执着地劝他一定要来。无奈之下,他答应了姐姐的邀请。可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却不见他的身影。杨国娇又打电话过去叫他过来吃饭。他推脱说他身体不舒服,改天再过来看望姐姐。
和解的希望破灭了,冷战仍在继续。杨国娇非常沮丧,她心里很不舒服,特别烦躁,莫名地朝丈夫发火,埋怨他、数落他、抨击他。多少年没有说的狠话也说出来了。高大华却一点也不服软,还骂小舅子是狗肉不上托盘,以后不要管他的事情,他已经是成人了,难道还要我们养活他一辈子不成!家庭气氛沉闷,饭菜再香也是枉然,夫妻俩谁也没有心思吃饭,高大华出去打麻将去了。杨国娇独自一人跑到父母的坟上去,大哭一场,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好像父母就在她的身边。她感到非常内疚,自己没有照顾好弟弟,无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高大华是一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一心向上爬,别人做不出来的事情,他都能做出来。他在官场汲取了古今中外升官发财的经验教训,把讨好上司,让领导满意作为他的最高追求,一切按照领导的意志办事。这样以来,领导对他很有好感,认为这个同志还不错,有培养前途,有机会就极力推荐他,替他说好话。他的这个策略使他一路官运亨通,从劳动服务公司的办事员、劳动监察大队的副主任科员,到副科长、科长,后来又当上了人事局的副局长,时间不长又解决了正科待遇,兼任考核办主任。他春风得意,还有更大的野心。
自从和小舅子闹了别扭之后,他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杨国娇再叨叨,他捂着耳朵不听,要不就离开她,到外面去躲清闲。
这是炎热的三伏天,知了在树荫里聒噪着,使失意的人更加烦躁,使得意的人更加张狂。高大华满身酒气从醉仙楼走了出来,他用一根细小的牙签剔着钻进牙缝里的肉丝和菜屑,打着饱嗝向老虎桥公园走着。他感到晕晕乎乎的,肚子也有些胀,中午有几个朋友请他吃饭,已经约了好多次,他一直没有空档,再不答应他们就太没有面子了。高大华对自己现在的位置和状态非常满意,他觉得自己活得有尊严,有滋有味,邀请他吃饭、跳舞、唱歌的朋友争先恐后。他有时候想起来感到好笑,现在有权的人接受别人的宴请,好像就是给人家的恩赐,请人花钱的倒成了孙子,低三下四,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被请的人。
早先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现在相反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到了高档酒店,他们突然好像特别有钱,特别大方,山珍海味、南北大菜点了满满一桌。重头戏就是敬酒了,他们各有各的说辞,目标明确,手法多样,五个人喝了四瓶五粮液,服务员站在门外,从门缝里向里看着,吐着舌头“我的妈呀,真能喝!”
高大华摇摇晃晃下了楼,他们要用小车送他回家,他拒绝了。现在,他不想回家,他想到休闲园去走一走。俗话说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他知道健康是第一的,只要有健康的身体,喝酒的时间长着呢。
他醉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景致,兰溪河水哗哗地流淌着,那么清凌,那么安逸,不慌不忙的流着。公园里的红叶李紫红的叶子那么茂盛、那么丰满,月季、牡丹、芍药竞相开放,小鸟在空中啁啾和盘旋。也许是到了午休的时间,这里特别安静,没有嘈杂、没有喧闹,天空上蓝天白云悠闲地飘动着。这里的环境真好。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做着深呼吸,他在网络上看到一份资料说,到负氧离子丰富的地方去做深呼吸,可以排除胸中的浊气,可以颐养天年。他几乎是微闭着双目,尽情地吸吮着花卉的清新和湿润,他扩着胸,转过身来,看见了那四只威武的老虎,桥还是那座桥,他感觉虎不是原来的虎了。他早先在工厂的时候,和工友来到老虎桥看到那四只老虎的时候甚至有些害怕,他发现老虎的目光里充满凶狠的敌意,好像一口要吃掉他。工友们走上桥去,嬉笑着去摸老虎的屁股,他不敢,只是在老虎的背上很快摸了一把就逃也似的离开了。今天站在老虎面前,他看见老虎的目光里是胆怯和躲避,他感到老虎有点怕他,是啊,如今的我不是从前的我了,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他似乎从老虎的坐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背靠在转椅上,目光冷漠的瞅着来求他办事的人,在他们的巴结奉承中他感到舒坦,在他们乞求恳切的渴望中他感到自己的威严,有时候,自己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或者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可以使一个家庭或者欢欣鼓舞,或者垂头丧气。是啊,权力是一个魔鬼,它会使别人对你刮目相看,会使别人对你产生一种敬畏,会使你感到自己的尊严和价值。因此,他喜欢当官,他梦寐以求自己有朝一日能当上更大的官,掌握更大的权力,左右更大的局势,驾驭更多人的命运,让自己在宦海沉浮中好好过一把瘾,好好风光一下。他在半醉半醒中朝老虎桥上走去,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老虎离自己越来越近,却越来越看不清老虎的模样,他今天准备过去把四只老虎的屁股挨个摸一下,他现在有酒壮了胆,有权撑了腰,从孙子变成了大爷,他要爷们一回!他就这样想着走着,突然,手机响起来了,是吉祥三宝那个曲子,他喜欢那个孩子稚嫩的声音,他觉得这样声音能给人一种家庭的温暖和亲昵。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手机翻盖,拿出官腔,接听着、应答着。谁会给他打电话呢?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甜蜜的声音:“喂,您是高局长吗?”“是啊,你是哪位?”他反问着对方,那口气是说你凭什么给我打电话。那个女人说:“我是南坪宾馆贵宾楼的服务员,今天从北京来了一位客人,住在306房间,他委托我给您打个电话,他说他是您的朋友,想让您过来和您聊聊。”一听是从北京来的,高大华在记忆的库存中搜寻着自己的熟人,是啊,自己在北京是有一些朋友,有的是过去的同学,有的是同乡,有的是战友,说不定哪个发达了,下来私访,他没有忘记自己,和他们拉上关系,以后在政治上进步就有了靠山和背景,这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想到这里,他急忙回话说马上就到。
他想既然去看望远道而来的的朋友,就不能空着手啊,他转身从东门进了城,来到华阳商店花了70元买了两包软中华揣进兜里,兴高采烈朝南坪宾馆走去。他还不能确定是一种什么状况在等待自己。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样怀揣着升官发财的梦想,走进当地最高档的会所时,他的命运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此便失去了人身自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