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秀英获悉姐姐家出事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洗衣服。实际上这已经是事发后第二天上午。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进了双鸥洗衣机的滚筒里。她非常难过,她很爱姐姐。小时候,家里有一条低矮的小板凳,吃饭的时候,她和姐姐端着碗并排坐在那里,姐姐总是把自己碗里的肉臊子或者鸡蛋夹到妹妹的碗里。有一年冬天,她发现妹妹的脚后跟冻裂了,翻开母亲的旧衣箱,找出几双破烂不堪的袜子,剪辑拼凑给她缝了一双棉袜子,她穿在脚上,感觉暖和多了。姐姐出嫁那天,顶着红盖头,穿一身红衣服,多好看。姐姐要走了,姐姐哭了,娘也哭了,她也跟着哭。好在姐姐找了一个好姐夫,他们很美满。自从宋丹玲出生后,亲戚家人都很爱她,她长的漂亮,小嘴也甜。可是,从她上小学开始,魏秀英发现侄女特别任性,什么事情都必须依着她,否则就闹腾。她想劝姐姐,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有一年正月初二,她们回娘家给父母拜年,姐姐和母亲在厨房忙活。她和姐夫坐在堂屋嗑瓜子。她委婉地向姐夫说了她的看法。宋慧明说:“她教育孩子的方法有问题,老是溺爱,由着她,我说过她,她竟然说我不爱女儿,嫌她没有给我们宋家生儿子。你不要看她憨厚老实,有时候很犟。”事情发展到今天,终于酿成了祸患。
杨国志到凤城路百货批发行去进复印纸。他无意中听见几个人在那里议论,说昨天晚上水磨巷发生了命案,亲妈打死了女儿,听着听着,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像说的是妻姐家的事情。他用三轮车把复印纸运回到彩印部,心里有点不踏实。赶紧给丈人魏仁驷打电话。魏仁驷的手机是前不久宋慧明退下来送给他的,他还不怎么会用。铃声响了半天,才听到他别扭的应答声。
杨国志委婉地询问他听到的闲话,不料,魏仁驷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话,他只是怨天怨地,也许,他不愿意认可那个已经发生的事实。当他听出来是小女婿杨国志打来的电话,他不假思索就说:“国志,你认识人多,你给咱找一个高人,我要领他回老家到祖坟上去看一看,是不是谁埋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家老出怪事!哎嗨嗨……”杨国志一听老丈人哭起来,赶紧合上手机,他知道事情不好,拉上魏秀英急忙来到水磨巷小区。
这是一个新建的小区,有两栋高层,四栋小高层楼房。院里有一些绿地,大多花草被霜杀了,只有冬青还坚守着绿色。墙根还安装有运动器材,双杠上面搭着棉被。门房一个保安坐在门口的木凳子上正在翻看一张彩色的广告折页,一个老干部模样的老汉扶住山墙在踢腿。一位胖老太太推着一个童车正从大门向里走,车子扶手上挂着一个装满蔬菜的布袋子。几只麻雀在电杆旁边的箱子上飞来飞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杨国志和魏秀英来到姐夫家的房门前,只见单元门紧锁着,一边的对联已经不见了,另一边的对联也只剩下上半截。他按了门铃,没有应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应答。魏秀英让他给姐夫打电话,他很快拨过去,对方却是关机。他到哪里去了?不会想不开吧?杨国志头皮发麻,心中忐忑不安,他和魏秀英来到丈人居住的地方。
自从魏明海入狱后,魏仁驷被一个熟人请到体育馆去做临时武术教练,他们让他住在传达室里,那里有两间房,可以做饭,他就和刘毛女搬到那里单住了。杨国志和媳妇来到体育馆传达室,只见刘毛女在床上躺著,两眼红肿。魏仁驷坐在黄色的木椅上抱着头发呆。
玲玲的尸体还放在殡仪馆,案件没有査清前,公安部门不许火化。宋慧明被单位转移到一个宾馆去了,说是起草人代会报告,其实是想让他忘却家里发生的惨案,让他不要接触熟悉的物件,他们也是好心。
魏仁驷见小女儿和女婿来了,就和他们商量如何救大女儿,他想花一些钱,托人找领导把她放出来。杨国志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公安部门侦查结束后,就看检察院按什么性质起诉,咱们能做的事情,就是赶在开庭前,找一个好律师替她辩护,最好是把有罪辩成无罪,万一不行,把重罪辩轻,保住大姐的性命才是大事。
两口子安慰了一会儿父母就回去忙他们的生意去了。之后,在魏秀英的督促下,杨国志找到他的同学高元成,让他出庭给大姐辩护。
高元成是城里西关人,小时候与杨国志在一起上小学、中学,后来顶替他父亲到司法局普法股上班,他自学律师专业,考上了律师证,被调到律师事务所当专职律师。他接过不少案子,为当事人成功进行了辩护,在县上影响很大。现在请他辩护的案子很多,一般情况他不会答应,一方面他的精力有限,另一方面,他担心辩护不好会影响自己的声誉。他和杨国志自小在城里一块玩耍,后来又一起上学,他来求自己,不好回绝。接手后,他调查取证,会见当事人,准备辩护词。
魏秀芬故意伤害一案在预告后的第三天,在城关法庭开庭审理,魏仁驷,刘毛女,杨国志,魏秀英都去旁听,他们想借此见魏秀芬一面。在法庭辩论阶段,诉方认为,被告人明明知道地上有水,就不该推被害人一把,她这一把致使女儿死于非命。律师认为,当事人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如果不推她一把,她手中的凳子落下来,今天的死者就会是魏秀芬而不是宋丹玲。经过一系列法庭程序,一审判她故意伤害罪,有期徒刑1年。魏秀芬不服,如期上诉。周原市中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魏秀芬被押往鱼龙川劳改农场服刑。
这个案子就这样结了,许多人觉得不合理。高元成感到太丢面子,对不起杨国志一家对自己的信任,再说,自己与被告的丈夫也认识。在担任政府法律顾问期间,多次和他打交道,觉得他是一个有知识的好人。如今,事情办成了这个样子,他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再见他们。
宋慧明在这件事情中是受打击最重的,他的精神几乎崩溃,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女儿15岁花季一般的年龄,就这样突然没有了。他没有勇气到火葬场去看那揪心的一幕,只好委托朋友料理后事,她太年轻,他听从了高人的劝阻,没有留下她的骨灰,只有照片和心中的记忆。
他和妻子见最后一面是在判决后的那天下午,他给她送去了被褥和换洗的衣服。在看守所里,妻子看见他之后,不由得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她泣不成声地说:“她爹,我对不起你,这个幸福的家让我给毁了,我下辈子再报答你吧。”
他什么也没有说,把一个助听器塞在她手里就转身走了。人们议论说宋慧明是倒了霉。虽然这个案子与他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影响太大,他所处的位置不同他人。本来,他在政府办写材料已经5年了,出了不少力,加了不少班,领导对他的工作是满意的。推荐提拔他,组织部门已经考察了,也上了书记办公会,拟任白松镇党委委员,副镇长人选。就在这个当口,家里发生了血案。领导们一碰头,觉得只好放一放再说,免得引起麻烦。结果,一放就是半年,没有音讯,缺口也由其他人补上了。时间不长,书记、县长都调走了,新来的主要领导并不知道他宋慧明多么能干,还得重新认识他。
宋慧明看了看形势对自己不利,也不死守了,他自己另想出路。不久,市上发出公告,公开招聘市级部门副职。宋慧明悄悄复习,秘密地去应考。笔试、面试都通过了,他考虑到还有组织考察这一关口,就逐一到有关领导那里去说明了情况,请他们帮忙美言。领导们也很大度,他们念宋慧明给他们鞍前马后服务了这么些年,给他的鉴定做得很好,对他评价很高,当市委考察组到来的时候,盛情接待,积极配合。结果皆大欢喜,宋慧明被任命为周原市司法局副局长,试用期一年。
一年后,宋慧明卖掉了水磨巷的房子,在周原市开发区买了一套三居的商品房。从此之后,在南坪县很少看到宋慧明的身影,即使休假的时候,也很少见他回来。有一些人在背后议论说,宋慧明会不会与魏秀芬离婚?如果不离婚,他就要过单身生活1年,等待魏秀芬出狱的时候,他就47岁了,人生的黄金期就已经结束了。如果离了婚,魏秀芬晚年靠哪座山,依那条河?面对人生的这道考题,宋慧明会交出什么样的答卷?人们拭目以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