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慕容子骞就带着他的行队,在同知的恭送之下,离开了渭州前往了冀州。因为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原本预计第二日才能抵达冀州,结果在出发当日的傍晚便到达了冀州。
伴着日暮的夕阳西下,本是一片好风光,此时众人骑马行走于冀州的街道上,心中却一片凄凉。
这冀州城本也是个商贸繁荣之地,此时竟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繁华了。通共才一个多月,瘟疫肆虐竟将这么一个好端端的城镇变成了这样,一片萧条,街道上竟一个行人都没有,两边的房舍小店全都房门紧闭着,在道路上甚至还可以看到大滩的血迹,与虽然也沾染上了瘟疫但是繁荣不变的渭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战乱所导致的荒凉破败唯一不同的只有这里的建筑还保持着完好,没有战火纷飞硝烟四起,大街上也没有随处躺着尸体。
这是另一种悲凉。
慕容子骞曾经常年征战在外,对战乱所经过之处带来的巨大损害是再清楚不过了。这里的景象,虽然和战乱有所不同,但在本质上却是一样的。瘟疫和战乱,同样都是灾难,只不过,一个天灾,一个人祸,都只会造成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让无数人丧失性命,流离失所。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也将将就是座死城了。
“王爷,您看!”晨风突然叫道,手指向了不远处。
慕容子骞早已发现那不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转向了墙角。
这萧索的大街之上,为何还会有人在,难不成是幸存者?
慕容子骞这样一想,就已牵动缰绳催马朝那个墙角缓缓前进。渐渐地,他便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慕容子骞下了马,走向了那个小男孩,一挥披风,半跪在了他的面前,问道:“小孩儿,你一个人在这街上乱跑什么?”
那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慕容子骞,眼底有着些许男孩子特有的坚强,还有些倔强,半天才答话道:“我……我只是想回家拿些东西……”
“东西拿到了吗。”慕容子骞轻轻道,觉得这男孩的眼神似曾相识。
那男孩展颜,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蜻蜓。
周围人面面相觑,本还以为这男孩冒险跑到街道上回家是要拿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想到就是一个小玩意儿,都不禁哑然失笑,想着果然是孩子心性。
“既然拿到了东西,还不赶快回你家人身边去。”周放忍不住插嘴道。“你不知道你一小孩儿在外面乱跑有多危险么。”
“我……咳咳……”男孩儿结巴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嘿,我说你这小孩儿……”周放不满意了,上前了一步就想拉起这男孩儿。
慕容子骞看了一眼周放,周放顿觉自己失态,连忙又退了回去,闭嘴不言了。
慕容子骞只觉得,这小男孩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另有隐情。他见那小男孩脸色枯黄,还不时有些咳嗽,蹲在墙角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便心知不妙了。这男孩儿恐怕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能回去了。在来时本就听说了冀州只有滕府是个未患病者的据点,其余之处,即使有幸存者,也都是染了疫症的,都在疫症营呆着,被控制着,以免乱跑出去再将瘟疫散播出去。
这小男孩儿无疑就是疫症营中逃出来的,看他那么虚弱,恐怕原本出来时,他身上的疫症还不如现在那么严重,等到了要回去的时候,疫症突然加重,使得他已经无力行走了。看见有人,只好勉强躲了起来。
“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便是。”慕容子骞避开不提小男孩担心的事,反而说道。
“真的么?”小男孩抬眼,虽然虚弱,眼底却还剩了一丝神采不灭。慕容子骞只觉得忆起了叶青,她总是那么好强又倔强,总爱嘴硬拒绝别人的帮助。慕容子骞在这个小男孩的眼中看见了一丝叶青的影子,不觉有些恍惚。“咳咳……我,我要去城北。”
“好。”慕容子骞淡淡道,将手伸向了那个小男孩。
一旁的晨风早已看出了一丝端倪,他又是多机灵的人,连忙上前一步来到了慕容子骞的身边道:“王爷,万万不可,我看这孩子可能染上了……”
“闭嘴。”慕容子骞冷冷道,见那孩子犹犹豫豫不将手伸向自己,便直接拉住他的小手将他拉了起来,又见男孩两膝打颤,站立不稳,便毫不犹豫地将男孩抱在了怀中,又走向了自己的马,将男孩扶到了马上,然后也上了马,坐在了男孩的身后。
众人皆瞠目。他们没有晨风那样的眼力见儿,只是有些不解。但晨风满脸忧虑,刚要上马跟随,却听身后的周放道:“你还是别想着阻拦王爷了,你知道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意志。你也别太担心了,相信王爷自有分寸。”
“你此时应该帮我一起劝着王爷才是。”晨风微有些不满地低声道,“我们这些做仆从的,为王爷尽忠,不能因为主子是王爷,就缩首畏言的。你也看出了吧,那男孩儿已经染上了瘟疫,王爷还和他如此相近地接触,岂不危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爷出事。”
“那你想怎样?让王爷对这男孩儿视之不理?”周放笑道,并不赞同晨风的话。
“若是可以,我自将替王爷带着这孩子,”晨风皱眉道,总觉得周放进入冀州后,略微和之前有些不同了,“总好过王爷亲身接触染病的孩子,有感染瘟疫的危险好吧。”
“王爷来冀州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做表率么。”周放道,“你若上前这样做,若是被旁人看到了,对王爷又会是怎样的想法呢。所以我们还是老实跟上便是了,王爷自有主意。”
晨风依然有些不快,但觉得周放说得也有道理,也只能闭嘴跟上了。
不一时,慕容子骞就听着小男孩的指路抵达了目的地,他猜得果然没错,这小男孩的确是从疫症营中逃出来的,现在守卫们,还有这孩子的母亲,都急得焦头烂额了。慕容子骞见状,便下了马,将男孩从马上抱了下来,让晨风与守卫去交涉,自己便进入了疫症营之中,将那男孩儿亲手交给了他的母亲。
晨风阻拦不及,只好先和守卫交涉,只是心烦意乱。这可是住满了感染瘟疫之人的地方啊,王爷进去岂不是很危险。
那妇人一副孱弱无力的样子,原本还算美好的容颜也在数日之内被疾病摧残得十分不堪了。她从慕容子骞怀中接过了她的孩子,泪流满面,想着他们母子悲惨的命运,她甚至无力向送回她儿子的人道谢了,只是瘫软在地上。
慕容子骞所带之人都停留在疫症营之外,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也都心酸难忍。王爷府的仆从都生于长于王府之中,虽只是仆人,但生活却比平常百姓好了不知多少,呆在皇城之中,除了专门跑腿的,都极少出去,又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呢。现在一见,只觉得满心触动,若不是男子,早已流下泪来。
如此景象,在战时,慕容子骞也见了不少,有时还要凄惨。见得多了,便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别人只以为这王爷冷酷无情,无动于衷,哪里又知道,这王爷也并非完全没有触动,只是他的身份和经历,只能允许他在心中默默感慨哀悼,却无法表露于外。
试问,若是一军之首如此心软,部下的士气又怎能振奋和保持呢。而表露在外的感情,也只能是授之敌人以柄罢了。
慕容子骞在疫症营之中,看了一下大致的情况,发现这疫症营,无非就是将感染了瘟疫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让他们住在一处,便于管理。若是有人死了,就会有全副保护措施的人来带走尸体,统一处理,而这里的人也只能越来越少。
不过看这个疫症营里的人,好像还不少,看来冀州的大部分百姓都在各处的疫症营之中了。
守卫对晨风解释道,这冀州城中一共有四个疫症营,都集中在城北。因为城北在冀州城最里处,又背靠山脉树林,瘟疫不容易再传染出去,这也是滕大人安排的。
晨风听了倒觉得好笑,若是真有用的话,周边几个州县也不会被瘟疫肆虐如此了。而这冀州本来就已经是座死城了,几乎都没有健康的百姓了,再设疫症营也没有什么用处。
晨风与守卫交涉完毕,让他们不要多对男孩出逃这事做什么计较,见慕容子骞走了出来,便立刻让他们派一个守卫引他们前去滕府。不一时,便来了一个守卫将他们领向了冀州知州滕子芳大人的府邸之上。
滕府门口有两个守卫把守着,见王爷终于来了,忙不迭地下跪行礼,然后打开了滕府的大门将慕容子骞请了进去。
天色渐晚,此时滕府里已经点上了几盏灯笼,却不甚明亮。府里一副空无一人的样子,没有仆人,也没有家眷往来。作为冀州的一个为染病的据点,没有染病的人看来是寥寥无几了。
但是没过一会儿,晨风等人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院转了出来,胖胖地身躯以不慢的速度移了过来,还没到王爷面前,就噗通一下往下一滚,跪下向慕容子骞行礼道:“卑职周若普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