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针下去,是髓骨的刺痛。
“慕南天,本小姐代表月亮消灭你……”在那抹壮硕的身影消失之际,林依蓝终于狂怒大吼,“慕南天,你给我滚回来——”
肩颈处,骇然滑落第一丝鲜血,林依蓝玉牙紧紧咬住身下洁白的床单,忍住痛楚,泪早已和着怨恨,一起坠落在丝绸之中,这笔帐,她将永生不忘……
慕南天,你等着,我迟早向你讨回来!
腾王阁。
身形修长的男子推开门,进来第一时间便褪下一身锦袍,换上素衣,懒懒地半卧在塌上了。
伺候的丫鬟无声来无声去,跟幽魂无异,未曾发出半点声响。就连一直都在的,抱着长剑的贴身护卫桓桠,也沉默着不出声。
“桓桠。”榻上的男子懒懒唤道。
“在!”桓桠却十足戒备道。
榻上的男人坐了起来,黑眸看着他,微微闪了道光芒,“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对那个女人太狠了?”
桓桠道:“主子的主意,桓桠不敢多言。”
“那就是了。”慕南天懒懒地抬起手,却是指着门口,道:“如果你觉得她可怜,可以去看看她会如何。”
桓桠不回话,低头默默。
“桓桠,你在本王身边多久了?”
“十五年。”
“那你今年多大了?”
桓桠顿了顿,道:“十九。”
慕南天淡淡的点了头,道:“那明年便可加冠了,若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本王亲手替你加冠。”
“谢主子。”
一南天。
时间推移,林依蓝以为自己会在这蚀骨的痛楚中晕过去,但在完成最后一针时,她的脑子竟然前所未有的清醒。她自己都诧异了,怎么这痛她没像以前似的直接昏过去了事?昏过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妃恕罪!”刺字一完毕,四个丫鬟立时松开手,一字排开跪在床前,朝林依蓝重重叩头,“王妃,奴婢们得罪了。”
林依蓝艰难地从枕间抬起头看她们,四个丫鬟竟然个个都垂头丧气,无限哀伤。
“王妃,奴婢们……真的不是有心的。”其中一个低低抽泣道。
“王爷严令,违者重重惩处,奴婢不来,还是有人要来的……”又有一个丫鬟,索性掩饰不住哭腔了。
拜托,被刺字而且痛到骨子里的人是她好吧,这些丫鬟是想做什么呀?她无力了。林依蓝嘴角扯了扯,却是没力气说话了。
“王妃,您对奴婢们的好,王府里人人知道,可是……”
“不用可是了……”林依蓝深呼吸,慢慢吐出间断的话来,“你们,都出去吧……”
丫鬟们犹豫着,互相看着,最后都看见林依蓝坚定的眼神,便磕头告退,起身先后退了出去。
窗外有微弱的光,又是夕阳红。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一种人,那是绝对的冷血,没有温度,纵然他也会给她微笑,可那笑容……魔魅中,却更加的肆恶。原来,这世界还是有只要微笑,别人也会还以微笑的,没有真正冷血的人,只有自我保护的心。
青山依旧在,不是么?
好累啊……若能够就此昏过去,醒过来发现只是一场梦多好。林依蓝缓缓闭上眼,就要沉入黑暗之中了——
“王妃。”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唤,开门声后,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林依蓝努力撑开沉重了的眼皮,只见渐弱渐黯淡的光线里,青竹小心翼翼地缓步走来。
“青竹?”林依蓝微讶。
“是王爷让人放奴婢过来照顾王妃的……”青竹小声道,生怕说多了会泄露了什么。
林依蓝虚弱的伏在床上,已经懒得花心思猜她是隐藏了什么事情了。
她如今是连手指都不敢动一分,全身唯一的知觉,除了痛还是痛,所以,她就这样继续趴着,身上只披了单薄的锦被,勉强遮住她仅着兜衣亵裤的胴体,腰部以上完全露出,墨发被拔至一边,露出个右肩,而在手臂与肩边交际之处,骇然出现一片血泽,滚成珍珠一般的血珠,凝结在雪白的皮肤上。
“王妃,你……还好么?”青竹看见那一片骇人的景象,迟疑着要不要上前。
好不好?拿她试试看便晓得了,可是又不大现实呢。
“暂时还活着。”林依蓝挤出一抹笑,对青竹道:“看看药箱里的伤药还有多少,帮我上药。”
“是。”
青竹回身去拿了药,再打了热水,小心的,轻轻的替林依蓝整理鲜血淋漓的肩背。触目惊心的红和欺霜赛雪的白,交织成一片凄艳的美丽。
光晕中,忍受的脸蛋,皱成了一团,冷汗滑过唇角,林依蓝抿紧了唇。
“王妃,奴婢会不会太重手了?”感受到林依蓝发颤的身体,青竹的动作不觉的放轻柔了。
林依蓝咬着牙,摇头道:“无妨的,我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你上药吧,不用管我的感受。”
青竹不禁想收手了,看着这鲜血淋漓,是个人都会有所触动的,怎么可能不顾那受伤的人的感受呢。
“那个,那王妃,奴婢斗胆了。”
“好。”
青竹将边缘的血迹擦去,拿出那止血生肌的上好伤药来,往伤口上撒,林依蓝立即一记闷哼,“嗯……”那是一种痛过后,火辣辣燃烧的感觉,就像浇了盐水一般,混杂出奇异的痛疼。
上完药之后,青竹替她将丝被拉至伤口下,便不敢再往上动了。
“青竹,去外面候着,我要歇歇。”林依蓝叫住了她那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手。
青竹愣了愣,“可王妃你……”
“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就算是慕南天来了也不准。”林依蓝眼底、脸上是不容拒绝的笃定,她是真的乏了。
青竹没办法直视那样充满光芒的眸光,只好低低应了一声,默默退至门外,关上门,安静守着。
林依蓝睁着眼睛看着门最终关上,那最后的一点体力便消散了,背上又痛又疼又火辣辣的烧着……
早在被刺字时就该意识昏聩的感觉直至此时才降临,她困倦极了,仰起的头慢慢放下,靠着软枕,眼眸缓缓闭上,不可抑制地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天昏地暗。
羽箭迎面射来,林依蓝纵身那一扑,羽箭从她身体穿过,毫无知觉,她错愕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又看看那射出这一箭的新月,新月眼也不睁,猝然转身扑到琴案,举起剩下半壶毒酒仰头便喝。
“新月!”男子声音清悦,却因惶急而失却素日雍容。
“放开我,放开我——”随之是她母妃哽咽惊恐的呼声。
新月呆住,缓缓放下酒壶,鼓足最大的勇气回头。林依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绯红宫装的女子被一名内侍扑倒在地,毫发无伤,白羽箭正中她身后木槿树身,箭尾犹自颤颤。
“母妃……”新月缓过一口气,再没有力气支撑,软软跌倒在案前,茫然望向母妃身后的那人。
正午阳光白晃晃照在他绛紫官锦朝服上,整个人灿然生辉,耀得新月目眩。她想站起身来,却周身虚软,冷汗此刻才湿透衣衫。
林依蓝的注意力都在那一支箭上,然后,是她的身体,日光下,她恍惚看见自己的身体一片透明,什么也没有。她不信邪,走到新月的面前,向她伸出手道:“来,公主。”
新月毫无反应,她主动去拉新月的手,却只摸到了一片客气,什么都没有。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看看自己,着的是一身襦裙,那不应该是她的衣服啊,她应该是,应该是……什么才对呢?她恍然也一时想不起来了。只呆呆看着,看着……
一身绛紫色朝服那人大步来到新月跟前,扶她靠住琴案,一双深湛眸子切切地看她。
新月颓然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已寂然无波,“沈大人,久违了。”
沈大人,沈大人……那人的面容朦胧在一片水雾之中,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了,如同一个漩涡,慢慢地卷到一起。
沈大人,沈大人……
究竟是唤了那一声沈大人,为什么那一声,会浸满了凄然?迷迷糊糊里,林依蓝依稀记得自己是做了个梦的,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梦见了什么,唯独耳边一声沈大人,让人不能忘怀。
她极乏,迷迷糊糊地醒来,又迷迷糊糊地再睡去,趴在那儿一丝一毫都未曾动过,不知道又睡了多久,再醒来,隐约看见了窗间透进来的黑色凝重,这是什么时候了?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不知道是不是痛到麻木了,只觉得半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轻飘飘,那疼痛已然减轻了许多。她却不够力气自己坐起来,浑身虚软着。
“青竹……”她用力呼唤。
门,迟一些被人推开,娇小的身影弓着身子由门外转进来,脚步细碎却极快地飞奔到桌前,掌了灯又来到床前,唤道:“王妃,奴婢青竹在。”
烛光摇曳里,林依蓝半阖的眼眸,颇为费劲儿才看清了来人的轮廓,真的是青竹。
“青竹,把我的衣裳……拿来。”她气若游丝道。
青竹连忙把放在一旁的衣服拿过来,却见林依蓝挣脱了丝被的披挡,撑着半边身子便要坐起来,青竹连忙将衣服往她身上移披,扶住她,“王妃,您想要什么,吩咐奴婢一声便是,你身上还有……”
“不碍事。”林依蓝手攥着被子,靠在她身上,硬是坐直了身子,命令道,“替我穿上。”
“可是王妃你的伤口……”青竹犹豫不决。
“可是王妃,你身上的……”
林依蓝面不改色道:“不碍事,给我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