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进去的时候,她倒在桌脚下,血在内裙上开出艳丽的花,人还清醒着,她轻声问怡然有没有止疼的药。
怡然哭着跑出去找罗定成,那时候他正和一群大臣谈着什么,闻知林依蓝生病,便有些暗里倾慕她的也跟了一起,去到太医院他们还磨蹭。
左相薜璟一怒之下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颤微微地跟着他们去了。
肩头骨裂,太医一阵手忙脚乱帮她包扎好,她低声问正给她擦汗的怡然:“这胳膊还在不?”
怡然连连点头:“在呢在呢。”然后手上的汗巾一会擦她的额头,一会擦自己的眼睛。
喂她吃了一点粥,怡然再也忍不住了:“将军,皇上到底要什么,你给他便是了。何苦遭这个罪啊。”
林依蓝只笑不答。
御书房中。
王公公颤抖着拾起被慕南天摔在地上的折子,姜广涛两次出战望落雁山均告失败,座上人那样的神色,即使是皇后娘娘季柔情也惊慌失措。
慕南天状似不经意地将她揽在怀里,手抚过她漆黑的长发,温柔安抚。
没有图,果然不能。
“不行……还是得她出手。”慕南天的声音很低,似说给自己听一般。
季柔情却早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紧不慢地道了一句:“如果当真放任大将军带兵前往,你就不怕她受了龙平的欺骗么?”
慕南天抚她长发的手一紧,季柔情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果然……他对她果然非一般的君臣感情。父亲,我该怎么办呢……
“你是说,她会为了龙平背叛我?”
“臣妾可什么都没说。”季柔情撒娇似地埋进他怀里,慕南天没有同往常一样与她缠绵。
慕南天派罗定成前往收复落雁山,命他立下生死状。林依蓝去了他的御书房,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主上,你故意的。”
“你在质问我?”他终于从一大堆折子里面抬起头,她却低头缄默,他似乎冷笑,“林依蓝,你总是把身边的人看得太重。收复了落雁山,本皇自然给了血玉圭。”
罗定成出征时,林依蓝也到场相送,一卷质地上乘的宣纸不着痕迹地塞到他手上,她一句话也不说。
师兄,对不起你了,也连累你要对不起你对朋友临终的嘱托,可是……师妹无能为力了。
捷报传来时,她在南清宫,一个人对着荷花池发呆,怡然犹豫了几次还忍不住告诉她:“将军,罗定成将军得胜了。”
林依蓝微微转头,她继续道:“龙梵音将军……战死了。他的部下慕容津带着小部分军队投奔了滇国。”
林依蓝丢了柳枝到湖里,看着鱼儿争抢一阵,轻轻点头,道:“知道了。”
晚上。
慕南天抽空过来,她挽弓倚窗,静默地望着窗外,转身看到他的目光,倾身单跪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
“是皇上想做什么?”
慕南天抬起她的下颚看了一阵:“一品从将军职位由姜广涛接任,继续镇守铜北关。皇城兵防总督卫一职由罗定成接替。”他注意着她神色变化,“至于你,以后就安安份份地呆在南清宫。”
南清宫么?她怕是没有这福分的。王府的那些女子大多数都没有跟进宫来,后续怎么处置的她也不清楚,可是她很明白,这南清宫……从来都不属于她。
“皇上,落雁山降了。”
“所以?”
“所以,皇上不需要我了,所以,该是皇上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林依蓝淡淡道,连哀伤都没有了。
慕南天随即脸色一沉,拂袖而去。
林依蓝独自发怔,慕南天,究竟是作何打算?
隔日,便传出皇后再度有喜的消息了,宫里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过去。
慕南天几乎再没来过,林依蓝的食欲也是有些差,最近更是嗜睡得很,怡然有些担心。
将夜的时候她与怡然换过衣裳竟然要出宫,怡然叫住她,“将军,我们这是去做什么?”
她只是笑:“你不是让我看看大夫么,御医我们请不动,我出去看看。”
“那将军……早去早回啊。”她有些担忧。
谁料这这一夜里,栖凤宫闹刺客,季柔情被伤,宫中戒严。
任任罗定成百般询问,林依蓝不肯说自己去了哪里,罗定成当然是知道她不会与刺客的事情有关的,于是也就往上瞒了下去。
慕南天担心的只有着季柔情,没有时间理会她,于是竟然也没人多问。
后来,慕南天竟然过来,眉宇间神色很是异样,“收拾东西,明天启程准备去一趟滇国。”
林依蓝变了脸色:“为什么?”
“柔儿受了伤,只有滇国的血脂花,可以保得母子平安。”
“此去滇国,往返即使再快的脚程也需要一个多月,若是治伤救命……”
“他们送来了血脂花,条件是须得你至滇国作客一个月。”慕南天侧过头不再看她,“本皇再食言一次,一个月后你回到帝都,血玉圭归你所有!”
林依蓝用了很久的时间来理解这句话,最后还傻傻地道:“可是滇国的政权据说已经落到慕容津手里了。龙梵音死了,他不会放过我的。”
“不会怎么样的。”慕南天丝毫不为所动,显然是早已想到了。
“可是……可是……”她在犹豫。
他冷冷地开口:“没有可是,你必须去。”
于是她眼里的光华慢慢地剥落,拉着他的手缓缓松开,慕南天走出去,又顿住脚步,似安慰一般:“不会怎么样的。”
然后离开,没有回头。
林依蓝对着他的背影,默默道了一句:“一个月后,血玉圭,你记得你的承诺。慕南天,你已经失信太多次了……”
清晨,露水未开。
栖凤宫里,慕南天从雕龙画凤的纱窗望出去,是深宫的一片琉璃瓦阁,他坐在季柔情的床边,心乱如麻。
脑子里全是那天她的神情,他不确定会不会再看一次,自己就会变了决定。不,不能变,柔儿不可以有任何事。
而且滇国已经立下保证绝不会伤她性命。不会伤她性命,只是、会受些什么折磨?
林依蓝也正在望着栖凤宫,可是目光穿不过这厚厚的宫墙。
“将军,走吧。”滇国的使者阴阳怪气地催促。
罗定成的目光是带了深深的担忧。
林依蓝一直看着空空的宫门,目光慢慢的空洞。
栖凤宫里。
慕南天始终没有抬头,季柔情昏睡,王公公进来,他低声问了一句:“走了?”
王公公点头:“在宫外站了很久。”
“再修书警告慕容津,一旦人有三长两短,滇国上下、全体陪葬。”
王公公第一次见到如此阴狠的慕南天,他不敢再说什么,道了声“是”,恭敬地退下了。
慕南天亲吻着季柔情光洁的额头,心里某个角落生疼,她已经没事了,可是为什么这颗心还在隐隐作痛?
季柔情醒来,一切还照旧,只是身边的人从未睡得安稳过。他派了所有的情报探子不惜一切代价潜入滇国,可是没有消息,自入了滇国皇城,就再也没有消息。
季柔情是得意的,她抱着孩子暗中盘算,和慕容津的合作,果然天衣无缝,即便林依蓝能回来,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世上,再没有人能与她争了!
慕南天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依蓝……那个人,一如她的存在一样寂静无声。
他最近老是想到她,说是想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最多也就是初夜军帐中的欲拒还迎,沙场上那一抹银灰色意气风发、南清宫挽弓倚窗的身影一幕幕平淡如水啊,可是怎的现今全都浮上了心头呢?
林依蓝,现如今你又在想什么。
季柔情安排了很多助兴的节目,但终是没有留住他,看着他远处的背影,她突然有些害怕,她一下子没了自信,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将她视为整个世界的男人?
不是,至少现在他的心里驻进去了另一个人,尽管他并不愿意承认。
滇国。
尽管国都繁华,却总有最阴暗的地方,便如同当初的镇南王府地牢一般。
只是,这里的人,慕容津对她恨之入骨,相比起他来,林依蓝觉得慕南天当时对她仁慈了。
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在她的肚子上,刚到滇国帝都,大夫便诊断出来了,她有来身孕,两个多月,妊娠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慕容津恨她恨到巴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可是,最后他反悔了,他要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她的孩子。
嘴巴被塞住,林依蓝连想叫出声都没办法,她惊恐地看着那鞭子一鞭一鞭落下,手脚被绑,身上更被下了不知道什么药,她连手都抬不起来。
“停!”看着她的痛苦,慕容津或许不过瘾,狠狠地咬牙,吩咐两个狱卒道,“解她下来!”
林依蓝不奢望这是噩梦的结束,她只希望不是另一个开端。可是,当她看见那大锅冒着热汽的沸水之时,她绝望了。
慕南天,我从未像此刻这样的恨你!
炎朝。
深夜。
又一次被梦靥惊醒,慕南天披衣而起。
王公公小心侍候着,“皇上,夜里凉,是不是……”
“拿酒来!”
王公公愣了愣,给他拿来了酒,他却先灌了一壶,呛得咳了好一阵才开口:“王坤,她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