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细致地为她手上刚被开裂的冻疮擦着药膏,不断地点头,说:“好,好!”
半梦半醒到天亮,帝君亲自送行。
皇宫门口,一杯清酒。她与他对饮,只在人前,出征相送的时候。两个人都固守着君臣之礼,未曾逾越半分。
印北关平叛,用了半年。林依蓝闲暇时常常看着边关的云卷云舒,怡然并不惧艰苦,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关外沙场,马革裹尸、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她经常给林依蓝讲她以前主子的事,讲宫里的阴谋诡计,讲贵妃以前的圣眷荣宠,讲冷宫的三载,讲最后的那杯毒酒。
林依蓝双手抱膝,很认真地听。
“哎呀,将军,你要多说说话嘛,这样每天几个字,你不会觉得闷吗?”怡然总爱一边撒娇,一边摇晃她。
林依蓝会低低地笑,却依然是没几句话。
印北关叛乱被镇压,林依蓝回朝当然也有封赏,慕南天只道她不在意,于是也随便了。林依蓝不喜欢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一般是打赏给府内的下人了。
说是下人,也不多,反正她又不常在府内,故而也就一管家一男仆再加个怡然。
她一向不在府中,何况,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去做。
晚间帝君设宴。
酒过三巡,座上的慕南天以庆功为名单独敬她,却在她起身饮尽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道:“上次落雁城一役,爱卿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忘了给本皇了?”
林依蓝浑身一震,看过去他却又似无意一般。不安地饮尽杯中酒,心下有些不安,他……是指望落雁山的军事布防和山势图么?
宴席之后。
林依蓝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已有一个时辰了。旁边的王公公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宫内气氛诡异得可怕。
慕南天专注地批着折子,栖凤宫的公公来看了两次,最终还是被书房外的人给打发走了。
二更天时林依蓝额头开始冒汗,双腿针扎似地痛,她努力地垂着头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怎么,一定要本皇提醒你么?”他没看她,话却是对她说的。
“回皇上,臣……臣不知皇上所指何物。”
“很好,那么本皇告诉你。过来!”
他不让她起身,她膝行走过去,移动艰难。
王公公本伺侯在一旁,他冷冷一瞥,投过去,吓得他带着一拨子人都下去了。
慕南天低头看她:“林依蓝,我以为你最是了解我的,别考验我的耐性。”
“臣……真的不知道主上在说什么。”林依蓝垂下头。
“那就跪到你知道为止。”他任她跪在脚边。
哼,竟然宁愿欺骗他也要维护他那个人么?
一条蛇,慢悠悠地爬过来,沿着她的衣角嘶嘶地吐着信子。林依蓝全身一紧。
慕南天当然知道为什么,御书房当然不会有这玩意,他知道,他不仅知道,甚至还费力地拔了它的毒牙。
“跪好!”慕南天沉声喝止了她欲起的身子。
她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袍角。那蛇从她的后背慢慢爬上去,她惨白的脸色让他突然想到她的身体,那身体现在一定是冰凉的,有一瞬间是想念她的身体的,可是那图关系着炎朝的龙脉,必须得拿到。
林依蓝,不过才多久,那龙梵音对你,竟然比我还重要么?
快四天更了,她冷汗湿了全身,一手仍紧紧扯着他的衣袍,石化了一般。慕南天扯了那蛇摔在墙角,倾身来抱她,她的身体如他意料之中的冰冷,终于晒成浅麦色的肌肤原来略显粗糙,却在汗水的滋润下光泽闪烁。
他将她按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皱着眉死死咬着唇,关节都僵硬了一般。意识是模糊的,连痛也模糊,颈僵硬着转不过去,视线中只余黑色的地板,冷冷地映出她的狼狈。
他手上的力道像要捏碎她骨骼一般,于是一滴水砸在地面,水色晕开,一片模糊。
怡然等了一夜,出来看见她,甚至以为自己主子不小心掉池子里了,那一身的水。
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人却不像是醉了。怡然把她抱到浴桶里她也没有清醒,热水中指尖触上身体都微微的发抖,看着一身的伤痕却不知所措。
她长年跟在林依蓝身边,宫里也没有认识的人。更何况这些年皇上对她连个贵人都不如,宫里的人都现实得很。
勉强地帮她上了药,她睡的不安稳,一直这样折腾到晚间,滴水未尽,却怎么也叫不醒。怡然在宫外团团转时遇见值夜班的罗定成。
罗定成立刻带着她去太医院,接连几个太医都推托,最后几个人好一通争执,还是一年老的实在看不过,低声道:“后宫一直都是皇后娘娘作主,大将军与皇上的关系……何况又不受宠,谁敢去啊……”
罗定成气极而笑,他颤抖指着几个太医,“她在外面厮杀博命换你们歌舞升平,如今却是要让人病死在这太医林立的皇宫大院么?”
几个人心虚地不说话,也不动,罗定成实在无可奈何,询问了皇上的去处,去了栖凤宫。王公公前去禀报时慕南天在看季柔情跳舞,一舞倾天下一说,确实不是浪得虚名。
王公公是在他耳边说的,他脸色一凛,想着那人被送回去时的光景,也欲前去看看。
季柔情何其聪慧,舞也不跳了,半俯在他怀里,软玉温香:“皇上,有事么?”
慕南天任她嫩耦般的手臂往颈间一缠,理由便说不出来,于是转头吩咐王公公:“先出去候着吧。”
王公公于是便和罗定成、怡然一起在宫外候着,候到近三更时分,候到几个人都寒了心。
看着两个人离开,王公公甚至也感叹了,自古薄情是帝王。
怡然六神无主,一边走一边眼泪就掉下来。
罗定成咬咬唇:“去,将大将军抱出来。”
“好!”她不知道他要作什么,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于是只好照他说的做。
林依蓝脸色通红,身上却异常的冰冷,怡然吃力地将她抱出来,罗定成不得已接过来,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竟然也是微微的凉意。
深夜出宫,虽然违反规定,但是他好歹也是御林军首领,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
夜晚的皇城,灯息人歇,罗定成一路驾车赶到本城最有名的妙手医馆,人家本不开门,他直接砸门就进去了。
医者本性,眼看着林依蓝病得实是严重,大夫倒也不敢怠慢。
林依蓝一直紧紧攥着罗定成的衣襟,似作了恶梦一般怎么也不松手,他只好由着她了。
付大夫看着罗定成的装束也知道不是普通人,宫里的事情他见多了,自是不再多言。
只是林依蓝一直半梦半醒。怡然凉了药喂她,唤着将军,付大夫这才变了脸色,炎朝只有一位女将军:“莫非是大将军林依蓝?”
罗定成不答话,付大夫自是明白了,一身戎装,统一战乱,结束万民流离,何以深夜竟然带着如此重病前来求医?
付大夫不便多问,只是默默地开好了药,在几人出门前突然道:“几位,付某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但以后左将军如有需要,老夫可随传随到。”
罗定成知道林依蓝在民间的地位很高,不然慕南天不会为了稳固政权公开她的身份。
早朝后,慕南天到了南清宫。
林依蓝她未起床,他站在床前,看她呼吸平稳,病得不是很严重嘛,派个下人来,或许只是想争争宠罢了。他甚至觉得,她狮子大开口要那血玉圭,也不过是借口。
在凑近她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慕南天冷冷地道:“把图给我。”
于是床上拥着被子坐起来的人眼里的光采慢慢黯淡,我以为……你是来看我一眼的,原来还是……
“主上,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图。”她声音还沙哑着,一开口喉咙如针扎一般,“反倒是皇上,还欠着东西没给。落雁城和西羌,我已经还给了皇上。”
怡然端了早餐过来,看到这副情景心中一惊:“皇上……将军从昨天到今天还粒米未进,要么请皇上和将军先用过早膳再说吧。”
慕南天冷冷地一撇过去,她已经不敢再出声,林依蓝突然厉声道:“大胆奴才,倒是把你宠得一点规矩都没了!还不快滚!”
有人如何不知道她变相维护自己,却是忧心忡忡,最后林依蓝一个枕头砸过去,她终于走了。
慕南天冷眼相看:“主仆这场戏演得不错啊。”
林依蓝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神色,生怕他对怡然心生他意。
他将她按在红木桌上为所欲为,最终也不忘记自己的目的,冷冷道:“图在哪里?”
她已经把唇咬出了血,看着桌面摇头,慕南天的耐性也到了尽头:“龙梵音这方面是不是也很厉害?”
林依蓝努力集中自己的视线看他。
“如若不然,不过才两个月,你已经会为了他背叛我了。”
“我没有。”
“没有?”
“落雁城已经归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想要你的血玉圭,就把图拿出来!”
怡然一直没有走远,听着里间模糊的呻吟,她不知道那个受敌一剑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将军是在怎么样的痛苦下才会吟楚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