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慕南天断然道。

林依蓝闻言一愣，却听他又放缓了语调，道：“当初大炎朝两分之时，有些藩国趁乱分了出去，如今大局已定，这些当然是要收回来的。何况，还有个东方牧歌虎视眈眈的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等着向朕报他的杀父之仇。”

“那皇上的意思是，等你什么时候帮朕收复了那些藩国，再说吧。”

林依蓝霍地抬头，直勾勾地瞪了他，从未有过的坚定：“一国之君，一言九鼎。当初，皇上可没有说要把番国一并收复！”

即便她可以等，知寒知暖也等不了。

慕南天的眼神便冷了下来，“那你是意思是？”

“所有藩国之中，最强大的是哪个？”林依蓝对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慕南天敛下眸子，再抬起寒气逼人，“好啊，你什么时候解决了西边的西羌，朕便什么时候给你血玉圭。”

林依蓝别无选择，领兵出了京。

边关之地，唯一的好处便是，不需要再看见他们的恩恩爱爱。

第二个月，朝廷便传来季柔情有喜的消息，朝野上下皆举杯同庆。

林依蓝在边关的军营里看着那封大红的帖子，随贴子而来的，还有务必攻下西羌的密旨。

她在大帐中危襟正坐，想着座上的那个人……应该是喜气洋洋的吧。

两个人……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只可惜了年纪轻轻便去了的如玉……也就是原来的林依蓝。看着季柔情，她能想起来的，是如玉。

军函往来密切，他的字迹审阅一向简洁，林依蓝常常想起镇南王府地牢之中，他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深入骨髓的痛。

好在，她也没有多少时间想念，边关风沙很大，气候无常。于是学会保护自己，学会照顾自己，学会坚强，生病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也学会沉默，在自己的下属面前永远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可是西羌是所有分裂番国中最大的一处，林依蓝原本计划将之围困，截断商贾入内，困个一年半载再行动手，把牺牲减到最低。

如今如果是要用落雁城为小皇子庆生，那么时间必然不不够了。

落雁城势险要，若单论番王王文成倒还不足为惧，只是……

林依蓝狼默默翻看着手中的册子，那是落雁城将领龙梵音的资料，不嗜酒，不好色，深得军心，用兵如神，在慕南天与慕思远手足相残两相争执时，硬是靠着手上不足十万的兵力独立落雁城，拥王文成为王。

此人极为机敏，自慕思远兵败之后，他就一直在为落雁城的后路作打算。如今城中粮草供应充足，在城中以逸待劳，而林依蓝大军远涉而来，粮草供应数额极为庞大。

况且单论地形，也是比不上对方熟悉程度之万一。

林依蓝将分析结果禀给慕南天，只得到六个字回复：“不惜任何代价。”

决绝的语气，不容违背的命令，任何代价么？

林依蓝秘令副将姜广涛暂领负责一切军务。两个人秘商了半夜，姜广涛一脸忧色地看她出了军营。

林依蓝一出军营便向落雁城去了。

落雁城的守卫哪能发现得了她，她在龙梵音府上寻了几个时辰，也不见那个人。最后才得知他在城头，竟然一巡视就是一夜。

龙梵音也当是听过林依蓝，深知这次对方势在必得，虽然做了近三年的准备，但胜负实在难料。说不担心，也是假的。

林依蓝就在城下二里处的街道上等他，从三更天一直等到天色大亮。

她观察着地形，虽然烽火莲环箭被折成粗大的金属腰带扣在腰间，但她有把握在官轿经过的瞬间射杀他，并且顺利逃走。

只是……他策马而过。她连他的长相也没看清，只看见那一身战袍……

林依蓝有点尴尬，就算再快，也不可能拼好烽火连天箭给他一箭，马还没消失。

于是第一次，她的刺杀计划失败了。但是没关系，她安慰自己，去他府上候着吧。

龙府上下，并没有过多的守卫，林依蓝在龙府四处查探，正是夜晚，花木影斜。

她静静地躲在他窗外的草丛里，正欲拼接烽火连天的瞬间，有凉凉的东西爬上她的腿。她一低头就看见一条花花绿绿的蛇，狰狞地冲她吐着信子。

那时候想法根本没经过大脑，不大的龙府，一声惨叫。

林依蓝也只好装晕倒地了，那凶手明显也被她的尖叫声吓着了，慌忙地在她脖子上留了个吻痕后逃窜无踪。

龙梵音，那位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看见躺在地上的林依蓝，着实吓一跳了，险些叫了出来。

可是他没有，他平静的把林依蓝从地上把她抱到床上，没几步路，林依蓝差点睁开眼睛看他，有好熟悉的味道。

“来人，快叫大夫！”

这声音……林依蓝为什么有一股想哭出来的感觉？

感觉到身边的呼吸声，她不敢睁开眼睛，默默地在脑子里思索着对策。而一双手在她的脖子上涂涂抹抹着什么东西。

“将军，尊夫人无恙，蛇并无剧毒，她昏睡应是惊吓所至，无甚大碍。”

“咳，她……算了，阿津，送大夫。”

“是将军。”

其他人都出去了，林依蓝沉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睁开眼睛来，床前的人蓦然对上她的明眸，惊喜万分。

林依蓝定定看着他，确定他是东方牧歌无疑，才犹犹豫豫地唤道：“……师兄。”

东方牧歌点点头，在床沿坐下，“我想，你应该是来杀我的吧。”

林依蓝默不作声，因为，这不用她说什么了，再明白清楚不过了。

因为她的沉默，东方牧歌也沉默着。

好久，林依蓝才缓缓道：“为何……你会变成了龙梵音？”

“我无意间救了他，那时候他身中剧毒，无药可治，便拜托我要照顾好这落雁城和西羌。父帅已死，叔皇也已经去了，慕南天必定不会放过我，所以，我索性改了名姓，这落雁城里的大部分人都没见过龙梵音的，你也知道他喜欢戴着头盔的吧？”

林依蓝再无话可说了。

林依蓝在龙府作客两个月之久，尽管林依蓝想走，东方牧歌却执意留她，副将慕容津口口声声地说她来路不明不能轻易信任，东方牧歌却是不听。

他也从来不问关于东方青云的事情，这让林依蓝惴惴不安了很长时间，最终，他也没提及。

自家师兄妹之间，东方牧歌未曾保留任何东西，处处带着她，似乎并不在乎她是炎朝护国大将军。

他从来对她都是雅儒有礼，谈笑谦和，有时候他微笑着赞扬她，林依蓝淡然置之，经历过那么多的人，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吧。

两个月后，林依蓝副将姜广涛带兵攻城。

林依蓝就站在城头看着他带兵迎战。手紧紧攥着腰间的烽火连环箭，最佳的角度，最适当的距离，最没有人留意的角色。

林依蓝缓缓拼好穿云弓，没有箭，空弦对准东方牧歌，一声轻响。

马上带着头盔的东方牧歌正与姜广涛交战，强烈的箭风迫使他回头，但是挡开已经来不及。箭气透体，在右胸穿出血洞，不知道是轻颤还是被箭势所带，他的身体往后一仰，慢动作回头。

目光所及处，城头上的那个人黑发长衣，素若流雪回风……仿佛感觉不到痛。

对垒的两军都惊在原处。

林依蓝手上的弓在秋风艳阳下闪着璀粲的光芒，刺得人心痛。

林依蓝紧抿着唇，她再度扣弦。

东方牧歌突然翻身下马，面对着猛烈袭来的箭风，非常安静地弃了自己的长抢。他唇角渗着血，身下的凯甲泛着黑色的光泽，周围一片寂静，他静默地看着城头上衣袂飞扬的人，面对着这个传说中的沙场煞星，安然地弃了自己的兵器。

第二道箭气透体，带起一片血雾，他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死死地握了弓，却只觉手中重逾千斤，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发不出第三箭。

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待得追过来，却又哪里能够拦住她。

落雁城军心动摇，节节败退。

林依蓝跃下城头，飞鹰般跃过下面的人群，跳上一匹军马，风姿在那战场上，也是无双。

姜广涛带着人趁胜追击，林依蓝忍又了忍，还是回头看向那个一身鲜血、被将士死命护着逃亡的将领，呢喃自语，“为什么不躲呢，单是箭气，你若长枪在手心有所防，又岂能再度伤你？”

又是没有答案。

大军，班师回朝，献捷来了。

回朝，也是为小皇子庆生的，季柔情封后八个月便生下小皇子，朝野哗然。

回想慕南天必须攻下西羌的密旨，念及册后时慕南天的反常，林依蓝隐约猜到什么事情。

小皇子出生不久，落雁城连带着西羌正式归降，一时间朝里擅长阿谀奉承的朝臣便称这是吉兆，小皇子实乃吉星转世，天佑炎朝。

没有人谈起城头那一箭，没有想起边疆战士的鲜血，更没有人会想起她在落雁城中的一切。

有时候林依蓝想，也许这世间有些人，生来就是承受荣宠的。

回朝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在德政殿的王座上看见他，仿佛几世相隔。

她半跪在地上，长发高束，右手挽弓，垂着头，依然那样的顺从。座上的人说了什么，她都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