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盛子,谍报到了么?”往里走了几步,慕思远霍然想起回禀前线战况的谍报还没看到。
内侍又是一顿,只见主子转回身来看着自己,连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容都僵硬无比,“回、回皇上的话,谍报今日一早便到了,一直放在殿中北书房的桌上,皇上一直未进书房,故而……”
“那是朕未曾尽到皇帝的职责了,是朕不好……”慕思远说着转了方向,本来是要进寝殿的,这会儿却是往外走了,“咱们去书房,谍报如此重要的东西,怎能忽视?万一叫人说朕是误国昏君岂不是冤枉……”
小盛子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或许,这世上是有“冥冥自有中安排”那一回事的;或许,慕南天是真的有如神助;或许,这江山注定了要是慕南天的。
本以为绕过永州,要多走许多冤枉路,跋山涉水将士们会更累,却不曾想,永州一路,这条大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夏日炎炎,暴雨成灾,大河泛滥,良田被淹,反而他们绕路而过,避过了一劫。
趁着慕思远正筹集人力资金赈灾的时候,慕南天的大军一路畅通,很快就到了天子脚下帝都之外的另一座城下了。
东军忙着四处救灾,根本分身乏术。可是,这是慕思远的圣旨,他们也无能为力。在他们的皇帝心中,始终百姓第一。
兵临城下,六军待发,如今,胜负已分,缺的,只不过是最后的一个结局罢了。
帝都之内,文武百官早已经方寸大乱,就连后宫也乱套了,人人自危,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江山易主,这些“旧人”必定会被“新人”所代替。
其实,早在慕南天攻打永州城之时,朝中百官已经有不少的人倾向于他了,慕思远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失败中,慢慢失尽人心。
这是最残忍的,因为,他没有无道也没有昏庸,没有祸国没有秧民,他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他也像自己的父亲先皇一般,他对百姓是爱民如子,对百官唯才选用,他亲贤臣远小人,最后,居然还是一个让自己的亲兄弟带着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的命运。
他唯一的错,是自己不会领兵打仗,如果还要说另外一个错误的话,那或许就是娶了这绝色倾城的皇后吧。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可是,慕思远谁也不怨,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而已,仅此而已。所以,他屏退了左右,不要随从,独自一人走到了“乐平宫”外。
他没有敲门也没叫人,便站在那儿,大门却自动从里面打开了。
从里头走出一身裙装如清涟的新月,眉间隐约有担忧,“大哥,你一个人来了。”听着语气,她是早知道了。
慕思远却是不在意,温和的笑了笑,径自往里走,“走吧,新月,陪大哥说说话也好。”
新月关上了大门,随着他往里走,走到慕思远身后,越走越慢,最后干脆停下来了,慕思远一直没等到她走到身边,才回头看,她就站在原地,水眸望着她,说不出来的悲凉。
“大哥,你生二哥的气么?他这么对你,你是不是很生气,你是皇帝啊,你们是一胎所生、前后差别一刻钟的亲兄弟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
“我不气他,倘若这是他要的,我可以给他,可是,这天下的百姓无辜,他们不该受牵连。”
终究,慕思远的心太软了,他根本不适合做皇帝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不是那个名垂千古的帝王。
不过,此时慕思远也明白了,可以陪他说话的人,连新月也不是。
还有谁呢?还有谁能陪他说说话,枕边人不能信任,妹妹无法畅言,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他露出一抹微笑,他忽然,好想去见她。
哪怕是任性一次也好了。
丰县,在进京前的最后一座城了,这不大不小的城池,如今,成为了帝都之外的最后一道屏障。
东方青云亲自驻守在这里,东方牧歌还在救灾,无暇分身,只得让他父亲一个人来对战慕南天了。
慕思远轻车简从,出了帝都便直奔这里来了,美其名曰:鼓舞士气。
但是,谁都知道,慕南天已经到了这里了,即便东军士气再好,即便皇帝御驾亲征,也改变不了什么,帝都迟早是慕南天的囊中物,江山易主,也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一身衮龙袍,慕思远站在城楼高处,能看见城下英姿飒爽男装打扮的那个女子,她背上的那十支银亮色的烽火连天箭和手中穿云弓实在太过惹眼,让人想看不见她都难。
没想到这么久不见,换了男装,她依然如昔,并未有什么改变。反而是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如今,兵临城下,他是待宰的羔羊,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等着任人宰割,而毫无还手之可能。
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赌上这两座城的百姓,或许慕南天会退兵,可是死伤了他父皇心心念念的百姓,他又于心何忍?
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谁人无家无子无父母无家眷?
“二弟,许久不见了。”慕思远笑笑地冲城楼下那英姿飒爽的人身边某人打招呼道。
那样的俯视而望,却没有半点戾气和杀意,那样的平和,看着都让人觉得心里不忍,林依蓝险些忍不住泪眼朦胧了。
慕南天难得一次陪着林依蓝出征,这么重要的丰县,其实慕南天会来也是正常,只要跨过了丰县,前面便是帝都了,届时,天下就不算什么了,唾手可得。
“好久不见了,大哥。”慕思远是兄弟相称,慕南天也跟着兄弟相称。
“如今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大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慕思远轻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慕南天却冷冷一笑,扯过身旁的林依蓝,她猝不及防被带上了他的马背,下意识抓紧什么东西来保护自己,忽然头上盔甲被除,眼角瞥见青丝散落。
慕南天,原来,是打的这个注意。
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却已见慕南天坐骑上那个一身军装的玄甲军大将军沈非,一头青丝如瀑布,惊愕之间,不小心暴露了女儿娇态。
“林依蓝,我带走了。”
军临城下,百万大军,慕南天却是说着这句话。
正如三年前,慕南天带兵追来,慕思远平静浅笑,“林依蓝,我带走了。”
此时,他只不过是将原话还给了慕思远而已。所谓的礼尚往来,也不过如此而已。真不愧是兄弟啊啊。
但是,慕南天或许没注意到,慕思远真的不在乎,他的视线,一直是停留在林依蓝身上的。
这么久没见,她还是她。
丰县,是帝都的最后一道屏障,谁都知道它至关重要。
东军上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可是,还是出事了。
事情发生在玄甲军兵围丰县半个月后。
半夜的时候,正当人们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见外边喊杀声一片,等大家醒来赶到的时候,只能在元帅房外抓到三个刺客,最后两死一生擒。
元帅的房间里,大家衣衫不整,忧心忡忡。
慕思远并未离去,他赶到房中瞧见这场面,便是一震,赶紧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转过来行礼,床上的东方青云胸口正流着血,有军医在为他诊治。
“今夜有人行刺,来人武功奇高,一共有十个,元帅一时不察就被人得了手,如今情况不明。”
“如何?”慕思远又问道。
东方青云此刻全身红润,有一种如血的色泽在蔓延,嘴唇却白的惊人,呼吸也是微弱的,眉头皱的死紧,样子好不诡异。
负责医治的老军医摇摇头,哽咽道:“情况很不好,剑上有致命的毒药,一醉红,元帅……元帅……他……”
“你就直说到底能不能治?”慕思远断然喝道,天子威严难得发作。
老军医立刻摇头,也不敢做声了。
如五雷轰顶般,众人都愣住了,这关键时刻,主帅遇刺生死不明,无疑,丰县的大门向慕南天敞开、帝都唾手可得,江山尽在股掌了。
慕思远蓦地想起自己的师傅曾经留给自己的东西,便掏了出来,连百瑞被拥挤着冲了进来,看见他拿出的瓶子便喜出望外,一把夺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慕思远身手不如他,却也看见没人拦住他,只好奇这会是个什么人,眉清目秀,眼睛看见他拿出来的瓶子却在发光。
连百瑞才没空理他,拿过药瓶打开嗅了嗅,想也不想就倒出药丸给塞进东方青云口中,“但愿福大命大,下毒的人真是心狠手辣……”
纸包不住火,东方青云遇刺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丰县没有了主帅守城,玄甲军大肆攻城,肆无忌惮,丰县失守,慕思远和毒伤昏迷的东方青云撤回帝都,这天下,便剩下最后一城了。
东方青云不治身亡,大概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被恩赐葬入皇陵之中,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只是没人发现,那个在东方青云遇刺之际忽然冒出来的神奇大夫一下子又不见了,有人认出他是东军的一名校尉,可是,东方青云下葬之后,他也一并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