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牧歌也在,他正看着自己。林依蓝恍惚了一下。
“沈非,你可知道错?”东方青云才不理会她的恍惚,径自吼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要这么吼的,还是他习惯了在战场上登高一呼,嗓门如雷,他只要一张口,便让人觉得如有雷轰。
“沈非,知错。”林依蓝低下头,并不说什么。
“错在哪儿了?”
“这……”她只是救人,她并不觉得是哪里错了。师叔硬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么……
“怎么,说不出来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不!”林依蓝挺直了腰板,目光从一直注视着她的东方牧歌身上移开,就看着东方青云,郑重道:“沈非私自闯入阵救人,不服上司命令,该以军法论处!可是救人我不后悔自己那么做。”
“好,不后悔是吧……”东方青云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林依蓝身上几处伤口,眼底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冷冷道,“沈非身为初等小兵,不服军令,以下犯上,自作主张,扰乱军心,绑其示众三日,三日之后再杖军棍四十!”
“是,元帅!”齐岳跟着应道。
东方青云已泰然离去,剩下的事情,已经跟他无关了。
而东方牧歌,却并未走开,就一直看着林依蓝,看着她,两名士兵要过去带走她,他也不开口,只看着他们将林依蓝带走,自己在后面默默跟着。
这一场乱战,是邻国偷袭所致。
之前镇南王慕南天忽然起兵,炎朝内乱,邻邦便以为那位王爷和皇帝都不再有精力理会他们,才敢明目张胆地举兵来犯,没想到,事先还是让东方青云得了情报。
最后,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不是单方面损失惨重。
这是新兵进来两个月的第一场战争,远远超出了预期,甚至连两个月的训练时间都不够。有新人阵亡了,也有新人出头了。
和林依蓝一起进来的那些人,连百瑞在骑兵营,由于作战勇猛,被提为副都尉;高齐是都尉,就连楚钧和白少新也受到表扬。
林依蓝……林依蓝是最出风头的一个,她的勇猛和高强的武艺,深深地震撼了很多人,林依蓝的第一场战场不可谓不惊艳。
只是,她什么封赏也没得到,反而被罚了。
十一月的风,冷冷地吹着,已经是傍晚,雪忽然说下也下了,林依蓝全身盔甲染血,脸上也还是血迹斑斑,她跪在风里雪里,双手被绳子缚在身后的木桩上。一旁简陋的棚子里,还有两名士兵看着。
连心然在林依蓝身边团团转,就是不敢解开林依蓝的绳子,“师兄,你怎么样了?有没有……有没有怎么样啊?”
“没什么,你别担心了,外面冷,回去避风休息吧。”林依蓝不轻不重道,听着语气却像是事不关己,丝毫不像是在冬风和雪中被罚的人。
“可是师兄,你这样……”
“我没事,真的没事。”林依蓝一再强调,“小天,麻烦你将心然带回去,外面冷。”
连百瑞、连圣天、梁一昕还有东方牧歌等人,都在旁边,却谁也没说话。这一回,连百瑞算是沉得住气了。
被林依蓝点了名的连圣天,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上来把连心然拽开了,不顾她的反对,把她拽到了旁边去,并且给她打起伞来。
“元帅的手段真狠!”连百瑞终于是憋不住了,“就算阿非有错,也不该让她这么跪着呀!她怎么吃得消?”
梁一昕却接着话道:“这是她该得的。当初要去救马延庆时违抗军令,她就该想到有这样的结果。”
“她不后悔。”东方牧歌淡淡道,“她做了自己想到的事情,即便是受罚了,她也会甘之如饴。”这话,完完全全是十分了解林依蓝的语气。
这旁边都是林依蓝的熟人,于是,大家纷纷看着东方牧歌,总觉得他熟稔过头了。
东方牧歌对着众人的疑虑牧歌,却是好笑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只不过说了实话而已。”
确实,他说了实话。
林依蓝低着头,可以听见不远处那几个人的对话。东方牧歌说的,都是实话。她受罚,总强过看着有一条命在她面前没了她能救却不去救的自责,她怕死了自责。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别人怎么说,而是自己投降。
周围除了连心然等几个人之后,还有此起彼伏的说话声音。林依蓝知道,很多人正围观看着自己,大家都来看热闹了。
白少新在林依蓝身后转了转,嘲讽道:“你不是很能折腾么?如今怎么不反抗了?”
“你说什么呢?”连百瑞第一个不答应,气冲冲地瞪他。
高齐也瞪了白少钧一眼,道:“你少说两句。”
“这个人怎么落井下石?”
“就是,也太幸灾乐祸了……”
周围的人也对白少新怒目而视,林依蓝救出了一向对她不好的马延庆,士兵们觉得她以德报怨,敬重她的武艺和为人。
白少新撇撇嘴,没再说话。他再说什么,无非是招惹众怒。
林依蓝闭上眼睛假寐,本来刚从战场上下来本就疲惫不堪,身上还有数处伤口,现在被绑上木桩后更是全身酸楚疼痛。风吹在没有包扎的伤口上,真的很痛。偶尔一片雪花落下来被风一吹如果刚好也落在伤口上,就更痛了。
跪了半天之后,嘴巴被风吹得都觉得干裂一样。
唉,师叔,你真的要折腾死我了。林依蓝暗叹一声。
连心然站在那边,看了许久,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抢过连圣天执意挡在她头上的伞,便站到了林依蓝身边,“师兄,元帅没说你不能打伞,我陪你一起受罚!”
“胡闹!”林依蓝低声喝着,睁开眼,“我这是挨罚又不是领赏,哪儿有陪着一起的道理。小天……你还是把她带回去军医处吧,这里不适合她。”
连圣天只看着林依蓝,迟迟没动。他知道连心然的执拗,所以打算再观望一下。
林依蓝仰头看着连心然,道:“心然,你不肯走是不是?”
“是,我要陪着师兄。”
“好!”林依蓝好似下了某个决定,扯开嗓子便喊道:“那两位大哥……”
她喊的,是看守的两名士兵。
那两位坐在棚子里挡风挡雪的士兵听见林依蓝在唤,便走了过来,“做什么?”
“麻烦两位将我这位捣乱的师妹请走。”林依蓝很客气道。
“师兄……”连心然很不甘愿,可是林依蓝却是很认真的。
连圣天也瞧的出来,便过来把她拽走了,“不劳两位费心了。”连心然再不肯走,也只好乖乖被带走了。
那两个士兵,又把旁边看热闹的一些人都赶开,只留下林依蓝一人在那里受风吹雪打。
当然,他们可没敢去赶那个一直站在树底下,却不怎么说话的东方牧歌,于是,就留下三个人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林依蓝。
“走吧,我们也别在这里了。”没多久,东方牧歌自己说道,“士兵不好意思赶我而已。”
连百瑞和梁一昕看了他一下,也都赞同他的意见,各自散开了。
元帅大帐内,东方青云端坐于案前,看着案前在为那受罚的“沈非”求情的人。
“元帅,沈非刚刚下战场,身上还有些伤,您看,是否能……”齐岳进退有度地求情道。
东方青云却冷着一张脸,“军中规矩不能乱!”
齐岳顿了顿,没敢再说话。
另一个极力求情的人,自然就是马延庆,“元帅,沈非他虽然冲动,可是他……”
东方青云大手一挥,道:“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非要治治他不可,免得他过于妄为,一个小小的新兵,竟敢违抗军令!你们谁也别求情!”
“但是元帅……”
马延庆才刚开口,东方青云面色冰寒,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些冷酷的意味,“别以为他救了你一条小命,你就想替他求情!再敢求情你也陪他一起去跪着!”
他扫了一眼眼前的两人,两人都跟随他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便都乖乖退下了,他们都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齐岳和马延庆退下之后,东方牧歌进来了,东方青云看了他一眼,便道:“你也是来替那小子求情的?”
“不是。我不是来替她求情的。”东方牧歌道,义正词严地走到东方青云面前,“这是她犯错该有的惩罚。若是父帅碍于众人的求情,只是轻责她几句,她得不到应有的教训,就可能让她犯下更大的错误,那便不是她想要的。所以,父帅叫她在雪地里叫风吹上三天冻上三天,再杖责军棍四十是对的。”
“嗯哼……”东方青云十分不卖面子地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的。若是为那个小子求情,就……”
东方牧歌不疾不徐地抢过了话尾去,“说过了,不是为他求情,父帅不必为难。罚她,是罚对的。”
“那你是想说什么?”东方青云瞥了他一眼,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样子,日子是他的,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他就算猜不全,也至少能猜个大概。
东方牧歌笑了笑,也不肯说话。
知道这小子又要跟人比耐心,还想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游戏,东方青云只是一顿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