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素先是一愣,而后会心笑了。
林依蓝抿着笑,这一回,笑意终于到达了眼底。
月圆满,星光黯淡不见。有月则无星,星明则月暗。
林依蓝就趴在窗口,看着满天月光明亮,想把这月光记到心里去,她想让心里那一片阴暗的地方,也能被月光照亮。
“今晚的月亮还是好圆啊……”她长长发出一声不该由她发出的感慨。
身后若不可闻的脚步声停住,柔软的女声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是凌素。是师傅。
林依蓝慢慢抬头,看见凌素也学她趴在窗台,“师傅,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自从昨晚回来你就什么也不说,怕你有什么话憋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了。”凌素直接道,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闻言,林依蓝抿嘴,笑道,“师傅难得有这么直接的时候,怕是也想开了。”
“师傅知道你天资聪慧。既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又何必遮遮掩掩的不敢给你知道呢。”凌素也就不绕弯子了,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道,“曼漫,你当真不问问为什么慕居士和为师为何又将你送回洛州城来静养么?”
林依蓝摇摇头,她至今也懒得去问为什么凌素师傅喜欢管慕思远叫“居士”对一个在位的帝君,怎么也不该是这个称呼。
师傅明明是晓得慕思远身份的……即便师傅原本不知道,可是他能够与慕南天相抗衡,任师傅她再迟钝,也该猜到慕思远身份很不一般的,何况……她是沈孟玉师傅的妻子,她怎么会不知道慕思远呢?
可是,她不问,不想问……因为知道的太多,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她越来越讨厌知道那么多事情了,如果她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多好,糊糊涂涂的穿越了,糊糊涂涂的死去了,多好?
假若,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如今这般苦涩的心境了吧?
假若,终究是假若,谁又知道呢?世上本没有如果。
“你当真什么都不问了。”凌素轻轻道,轻柔嗓音散在风中,宛若叹息,“也罢,你既然不问,我也就不说了。”
“谢谢师傅。”林依蓝忽然道。
“傻丫头,咱们多少年师徒情分了,说什么谢谢?”凌素自然也是明白林依蓝的“谢”从何来。
林依蓝仰起头,看着凌素,水漾明眸映衬着月光,笑意更加美好而飘渺,真诚地婉约道:“师傅,谢谢你。”
“傻孩子,都说了不必谢我了。”凌素也会心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如今名为“林依蓝”实则她喜欢唤着“曼漫”的徒儿在笑,她就忍不住想跟着笑了,她的笑容总能轻易的感染到别人。
可惜,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懂得曼漫的好呢?一个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太没有理智了。
林依蓝笑呵呵地转过去,若无其事地看着窗外夜空月光,忽而呢喃道:“师傅,你说我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凌素心里一震,微怔,一时接不上话来。曼漫,终究是太过聪明了。她要怎么回答才好?
“……师傅,再好的地方,不是自己的,住久了总会觉得缺少什么。”没有得到凌素的回应,一点不影响林依蓝的自言自语,她就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轻声呢喃,“师傅,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才合适?”
“曼漫……”凌素欲言又止。
林依蓝抿了朵笑花,“师傅,你不要为难了,不好说就不说了。”只是,她还是想知道。
凌素脸上有失落和难过神色,并不掩饰,“曼漫,师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真的没事,师傅可以不用告诉我。”林依蓝道,她心里早就有底了,她问出口了,凌素师傅也未必会答,所以她什么都不问。如今这一问,是白问却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师傅不好回答,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有些事情,她不适合知道,她只要照着做就是了,不问、不想、不念、不提……
“时间晚了,师傅回去休息吧。”林依蓝倏忽站直了身子。
“好,曼漫你也早点休息吧。”她分明是在笑,凌素却感觉是一股冷淡疏离,心知肚明这忽然的冷淡和疏离是为了什么,她也决心不再提起了。
夜风清冷,房间紧闭。
凌素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之内,烛火照亮的身影往内室移去,忽然,房间里的烛火一下子熄灭了,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个徒儿,越发的深不可测也越发的让人觉得心酸了。
凌素没在这里再停留多久,站了一会儿,静静地离去,连脚步声都轻不可闻。
房间内,一片黑暗里,林依蓝坐在桌旁,手里捧着一杯早前倒出却没来得及喝已经冷掉的茶水,她望着夜色黑暗发呆,一口气将冷茶喝尽,任由那冰冷刺骨在身体里肆虐,默默掉下泪来。
这个世界对她,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
草长莺飞二月天,春暖大地。
园子里竟然开满了桃花,粉红粉红的花瓣开了一树又一树,一仰头能看见都是那满眼的芳菲。
每天清晨推开窗,便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随着清晨凉风吹入房中,极具侵略性的占据了嗅觉,若有那么几瓣桃花瓣飘落下来,就落在你面前的窗台或者你的掌心,你便会觉得这里是人间天堂了。
“林姑娘,早啊。”桃花深处,忽然钻出个脑袋,那是金枝早早的躲在里面采露水拾桃花的落花了。
“早。”林依蓝回以微笑,又关上窗户,退回房间里去了。
房里头热水、热茶什么的早早的就有人给她备着,都是金枝弄的。
这偌大的院子,也都是金枝一个人在打理的,其他的,也就两三个杂役负责偶尔打扫庭院、一两个在膳房负责日常饮食,剩下的,便是金枝一人包办了,她要照顾林依蓝、要看好宅子里做工的人,还要照顾到凌素不喜欢别人靠近的安静,更要管她自己的吃喝拉撒……
总的来说,金枝看上去缺根筋,偶尔语出惊人,却是十分能干的……她几乎是无所不能。
自从桃花开后,她就明日天未亮便起,在桃花林里拾落红采朝露,据她自己说,朝露和桃花的落红可以酿酒,来年春天便能喝上了。前几天金枝也曾拿出一些酒来,说那便是落红酿的酒,凌素喝了,赞不绝口。林依蓝不知道那酒是什么滋味,因为她不喝酒。
一个人洗脸洗漱完毕,林依蓝坐在那里,想想心情却是极好的。
“曼漫。”凌素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林依蓝打开门,便将一身劲装的凌素走过短短走廊来到门前。凌素一身劲装沾着清晨朝露,微湿,却又满头大汗。她手里三尺青锋已收回鞘里,却还让人隐约觉得有所忌惮。
“师傅练完剑了。”林依蓝笑笑将她迎进门,接过她的剑放下,倒了热茶拿了汗巾递过去,“喝口水,擦擦汗吧。”
凌素兀自擦着满头的汗,笑盈盈地接过热茶一口饮尽,“曼漫,你一个没事人每天都起这么早做什么?”
林依蓝道:“师傅您一大早起来练功,金枝她一大早去采朝露拾落花,宅子里其他人都在忙,就我一个人睡着,我怎么能放心呢?”
“可你也不肯与我一同去练剑呀。”凌素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了,“你早起又不肯练剑,早早醒来做什么?”
“赏花,呼吸新鲜空气,都可以啊。”林依蓝脸上堆着看不出真实情绪的笑容,道,“或者是出去走走逛逛感觉草长莺飞二月天也不错呀。不是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么?起晚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凌素闻言,好笑,只送她两个字:“狡辩!”
林依蓝又递给她热汗巾,“是,我狡辩。这水刚刚我洗过脸了,师傅可别介意。”
“我介意什么,小时候你的口水我还吃过呢,还介意这个。”凌素一副“不拘小节”的壮烈,拿着热气腾腾的汗巾往楼上一搭,只觉得暖到了心里,倦意顿消。
引得林依蓝一阵欢笑,“是,师傅待我如亲女,同一个锅里、同一个碗里、同一个勺子、同一双筷子吃饭,自然口水都吃过了。”
“好好的话到你这里就变得不像话了。”凌素白她一眼,“还是秋儿好,那丫头比你乖巧了许多。”
“是,秋儿是比我乖巧的多。”林依蓝接着下茬儿,笑容清新,“好多日子未曾见过她了,怪想念的。师傅,秋儿他们可还好?”
“好,很好,”凌素点头,十分满意,“那丫头果然也没让我失望。如今医术学的越发的好了。”
林依蓝眉头一挑,惊奇似的,道:“师傅不是一直不愿让秋儿学医的么?如今怎么想开了?”
“咳咳……”凌素比较尴尬地咳了咳,“其实,秋儿她比较……她喜欢学就好,我也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学,不是么?”
“嗯,嗯,是这样没错。”林依蓝附和地点头如捣粟,生怕凌素会怀疑她的诚恳,“秋儿自己喜欢就行了,反正不关沈孟玉师傅什么事情,是不是?”
凌素脸上一热,飞上两朵红晕。惹得林依蓝掩嘴偷笑。
“死丫头,笑什么?”凌素脸红地娇喝。
林依蓝好不容易忍住笑,才能做到一本正经、一板一眼地回道:“回师傅的话,徒儿没笑什么。徒儿只是越发觉得,师傅怎么看也没有四十,顶多像二十,哪儿有人家四十岁还保养的像个小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