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笔去打了热水来,仔细地替林依蓝擦手擦脸。
慕南天就在旁边看着,沉静、波澜不兴,却也谁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也看不透他想做什么,他就站在那里,长身而立,虚掩的门被风吹开带进一阵风来,吹起他的锦袍,无声无息。
小天在看着炉上的火,仿佛不理会这些事情。
沈孟玉则在看着他的银针和金针,对床前那抹绛紫色视若无睹。
“王妃,你什么时候才肯醒来?”你眼角淌出的泪比热水还要滚烫,小笔自言自语地呢喃念着,她握着布不间断替林依蓝擦脸,替她拭去泪痕。
她也许是明白的,明白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令得她流泪不止。
“你下去。”一直未曾开口的慕南天毫无预警地开口道。
屋里的人愣一愣之后,都望向他,却见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在为林依蓝擦脸的小笔道:“你,下去。”
“是,王爷。”小笔咬了咬下唇,却也不能违抗,捧着热水退下,她走出去几步尚未出门,床上女子睫毛扇动了,带着晶莹泪珠,低低唤道……
“小笔。”
她出声喊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个要退下的丫鬟。
“王妃!”听见林依蓝的声音,小笔把手中的盆子一丢,就跑了回来,“王妃,你怎么样了?”
林依蓝缓缓睁开眼,泪珠随着睫毛轻颤,落在脸颊上,眼前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最近的,便是在身边不少日子的丫鬟小笔了。
视线再往上,便是慕南天……对上那双黑眸,她心头蓦地疼了一下。是他,为什么是他?
林依蓝又闭上眼,嗓音轻颤着道:“都出去。”
梦里是梦,梦外是真,似梦还真,是真似梦。
慕南天,慕南天,为什么是你?
季柔情,那天下第一美人……那梦是京畿帝都皇帝寿宴上真真切切的一幕啊!
红衣一舞,倾国倾城,她是为谁而舞,又是倾了谁的城?
慕南天千里迢迢而来,一曲长笛与惊鸿舞姿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的曲,又是为了谁而吹奏?
炎朝最大的人尽皆知的秘密,如今的镇南王爷和皇后娘娘曾经是青梅竹马,却因为各种无奈而无法走到一起,如今……如今,爱恨嗔痴,无能为力。
可笑她一颗真心,竟然遗落在那个人身上……那个眼中只有那个舞姿惊鸿的女子的人。这一场悲欢,是谁爱了谁,谁又恨了谁?
屋子里的人都悄然无声退了出去,连关上门的时候都分外轻。
剩下梦里梦外都无法挣脱梦魇的林依蓝,独自哭泣。
不爱如何?爱了如何?爱了又如何?
夜色如墨,北风袭来,冬季的第一场雪悄悄落下。
屋子里传出轻轻的咳嗽声,门外的人,眉头纠结,却始终没有去敲这扇门。门缝里透露昏黄烛光,纱窗上倒映出了女子掩嘴轻咳的姿态。
慕南天在门外停留许久,终究回头。
小笔捧着饭菜而来,也只是欠身福了一福,便错身而过了。
慕南天一身锦袍,未加披风,小雪落在他发上肩头,很快消融。他恍然未觉寒冷地走向新盖的茅屋,任由新雪添了一身。
桓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递上狐裘披风。
慕南天碰到披风,回头看见桓桠衣着单薄,再引申了视线,便瞧见推开林依蓝房门的小笔进了房之后将门关上,挡住风雪在外头。那个屋顶,本被拿掉稻草以求明亮,如今已然补好。
“桓桠,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王妃的那个小丫鬟?”慕南天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掩饰自己的失态。
桓桠并不做声。
慕南天又道:“杀了可惜、放了可惜,留着嘛……不合规矩。”
桓桠也还是默不做声。
慕南天接了披风披上身,道:“我知道,你很看重她。你是从小跟着我,你开口,我便将她赏给你,如何?”
桓桠眼睛眨了一眨,低垂了眸子道:“主子,桓桠不敢要。”
“好,是你说的。”
“是。”
那就好。慕南天径自推门而入,淡淡道:“告诉玄武、玄音、若明日一早没雪,收拾上路。”他前脚进门,随后就反手关上了门,将桓桠拒之门外。
“是。”桓桠完全没感觉地对着门板鞠躬,转了去。
沈先生道,王妃已经醒来,没大碍了,剩下的只要好好调理,便会没事。山野之地冬季深寒,对王妃身体不好不宜久留,所以,主子道,明日一早没雪便收拾上路。
茅屋里燃起了炭火,乡野之地再好的东西也比不上王府、皇宫来得好,小笔一直念叨着要把烧炭的那一点杂烟扇出去,不是她神神叨叨,而是他们家王妃自从傍晚醒来之后,就不肯说一句话,跟她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
林依蓝则躲在被窝里,盖着两床被褥,还是觉得极冷。这冷,是渗入骨髓的,无法拔除。她好害怕冬天,因为,她怕再也没有了春天。
门上忽传叩门声。
小笔闻声一顿,丢下手边的所有事情去开门。迎面一阵风雪,她往旁边躲了一下风,才看清门外的人,是沈孟玉和他带来的那个小天。
“沈先生,赶紧进来。”
门外的便自如的进了屋,小笔又很快把门关上了,“这山间的风雪好大,一下就不停了。
沈孟玉笑笑没说话,朝她示意自醒来就在床上坐了一天不肯下床也不肯跟别人说句话的林依蓝。当然,那句“都出去”除外。
小笔摇摇头,那意思就是无能为力。
沈孟玉颇为无奈,小天则很对待平常事的,替沈孟玉提着药箱。
“王妃,你觉得如何?”沈孟玉上前问道。
林依蓝闻声看过去,看见十分老态的人,这是她师傅啊,爱易容爱装嫩的师傅。
“沈先生,你来了。”林依蓝柔柔道,虽没有笑容,却也已经是破天荒的开口说话了。
沈孟玉面子十足,受宠若惊了。
小笔瞪大了眼睛,“王、王妃,你说话了!”
林依蓝没理会她,只看着沈孟玉,道:“沈先生,你说,我暂时又死不了了,是不是?”
“不能保证长命百岁,但是像普通人一样还是可以的。”沈孟玉道,心里总算有安慰了。
“是么?我怎么觉得死也是种解脱?”
小笔在旁边连忙道:“王妃,你快别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的!”她眼眶都红了。
林依蓝终于正眼瞧她,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许久,道:“小笔,你出去吧。”
“为……为什么?”小笔错愕。
林依蓝摇摇头,她看见了林依蓝眼底的泪光,便再没迟疑地退出去了。
“沈先生,你说,我这个时候死了,是不是会干净一些呢?”林依蓝盯着沈孟玉道,眼中闪烁着泪光。
沈孟玉无力地叹息,在床前坐下,执意要为林依蓝把脉,不管她肯与不肯,“王妃,身体是自己的,自己若不爱惜,便不会有别人来爱惜了……”
他后面说了什么林依蓝没注意听,她一直在看沈孟玉身后的另一个人,他看着眼生,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也很熟悉……
“小天,药箱。”沈孟玉冲身后的人伸手。
林依蓝便笑了,小天。是了,不止她师傅爱易容,还有一家人爱易容的。姓连的一家人,易容是家常便饭,随时随地想变成什么人都可以。
“连先生,要不你也教我易容吧。”林依蓝冲正给沈孟玉递东西的小天道。
小天……也就是连圣天,想也不想便摇摇头,道:“不能。”
“为何?”
“因为你是王妃。”连圣天答的好干脆。
林依蓝不满被歧视,拉开了正要在她手上扎针的沈孟玉,“师傅,要不然你教我吧?”
沈孟玉也是摇头,“不行。”他不等林依蓝问理由,就公布了答案,“因为,你不适合。”
不适合。这理由好,看上去才像是借口。林依蓝嗤笑出声,道:“师傅,要不然我不学你的武功了好不好?”
“你一开始学的便不是我的武功。”沈孟玉也笑,事到如今也不妨告诉她了,“依蓝丫头,你本身是有根基的,只不过奇经八脉被半封,以至于你看上去没有武功罢了,若替你打通经脉,那也是个高手。”
高手?林依蓝皱了皱眉,“师傅,怎么听上去你像卖狗皮膏药的?”
“师傅不卖狗皮膏药。师傅只说实话。”沈孟玉无奈了,“因为不知道你自己为什么会将武功都封了起来,所以要不要替你打通经脉,要你自己选择。你怎么了看?”
林依蓝摇头。
“怎么?”沈孟玉心下觉得怪异。
林依蓝却道:“没事,师傅和连先生刚刚都摇头了,为了凑足三足鼎立,我也就摇头了。”
“丫头,不许胡闹!”沈孟玉威严地喝道。
林依蓝却不以为然地眨眨眼,满是无辜地对一直有旁观者姿态的连圣天道:“连先生,麻烦你带一件衣服出去,门口风雪大,小笔会受凉受冻的。”
连圣天微微地挑眉。带一件衣服出去?她这是变相的在下逐客令么?连圣天了然于心,从林依蓝这里接过一件披风,便出去了。
门外,果然小笔没去找地方避风,就在门口来回地走着,搓着手,快要冻僵了。
连圣天把披风直接递给小笔,她犹豫着没接,他便道:“这是你家王妃交待的,若是不要,便自己去跟她说吧。”
小笔连反驳都无力了。
屋子里,沈孟玉回头倒了杯热茶,递给林依蓝,道:“丫头,告诉师傅,你对他……我说他,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