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蓝微微一顿,嘴角扯起了一抹不知是嘲还是讽的微笑,便旋身看向来人。
“王府里遍寻不见你,此时此刻全王府上下的人,人仰马翻,都是在忙着到处找你,你倒好,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来人……慕南天上前,轻易抓住了林依蓝的手腕,用力道,“说,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府?你忘记自己身体还没好了么?”
林依蓝甩不开他的手,便作罢了,水眸对上深沉黑眸,满不在乎道:“王爷,我想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你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不准我出王府吧?”
“林依蓝……”
“如果一定要我回去,那我回去便是了。”漠然地扫了慕南天一眼,林依蓝平静道。
慕南天松开手,她便若无其事的离开了,转身而去的那一刻,淡漠的眼神,仿佛如一把刀,要镌刻什么在人心上一般。
慕南天随后也跟上去,他来,竟然是单枪匹马,连桓桠也没带上。
等到林依蓝和慕南天一前一后慢慢走远的只剩下个一点斑驳身影的时候,从连圣堂一侧,走出一身僧袍却未剃度的悟凡大师和手执玉箫,摇头轻叹的东方牧歌。
“悟凡大师,你为何,不见婶妃?”
悟凡望着几乎看不见的背影,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王妃变得沉默寡言了。
贴身伺候林依蓝的丫鬟小笔最有感觉了,从前的王府,虽说也不是什么有事没事就嘻嘻哈哈的人,可是至少还会拉你花两句家常,可是如今的王妃……
小笔又想叹气了。王妃现在啊,一天连一句话都没有,一句话都没有啊。
王妃她……你端了早膳给她,对她道:“王妃,请用膳。”
若换了从前,王妃会说,“没事,你放着吧。”或是加一句很不应该从主子口中说出的“谢谢”。
可是如今,你把东西端到她的面前,对她道:王妃,请用膳。她则是……
连答应都不答应一声,拿起筷子就直接吃了,吃完也不说一句话,直接就放下筷子,然后用手跟她指指空碗碟便算完了,甚至她吃饭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没抬起过一下。
从前的王妃,用膳时吃到美味好吃的,总是眉飞色舞,喜形于色。如今的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看了着实令人心疼。
小笔:“王妃,花园里枫叶红,天气也不错,您要不要出去走走啊?”
林依蓝:“……”
小笔:“王妃,外头的菊花初开,要不奴婢开窗,王妃您吹吹风也闻闻花香?”
林依蓝:“……”
小笔:“王妃,膳房的师傅新研制了个不一样的菊花糕,据说是好吃的不得了,奴婢去给您拿来试试……”
林依蓝:“……”
看吧。就是这样的,以前的王府哪里是这样的?王妃如果嫌弃她聒噪,会直接叫她出去的,看着如今的王妃不会了,她只会坐在那儿,一声不吭,说发呆不像发呆,说是思考又更像是发呆,谁也看不懂她在想什么,王妃究竟是在想什么?
小产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从人们的视线里淡忘了,都小半个月了呢,可是只有她知道,王妃变了,自从那一天王妃忽然走不见,要惊动王府上下的人去找,最后还是由王爷亲自找回来的事情之后,王妃便不说话了,跟谁也不说话了。
小笔又沉沉叹口气,好在,王爷没说让她一定要让王妃开口,否则她的脑袋就落地了,哪里还能安在脖子上到现在?
她摇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锦袍的绛紫色,便给定住了,眨眨眼,连忙要请安。刚刚张口,还没吐出一个“王”字,门口的男子却示意她不要出声。
小笔蹲身福一福,便无声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的连脚步声,都异常的轻,就连那个一身锦袍的慕南天进门时,也是悄然无声,令人不能察觉,一点声音都没有。
林依蓝看着紧闭的窗子,目不转睛,一动不动。仿佛,刚刚小笔的话一点没有影响到她,甚至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已经从小笔换成了慕南天,对她也丝毫没有影响。
“你果然不说话了。”慕南天在她一直盯着看的窗子前的桌旁落座,直视那双水眸,却发现,那眸子是没有焦距的,迷离而又飘渺。他心一惊。
林依蓝眼皮子眨也没眨一下,这话便是耳边风,在她耳边轻轻一吹,消失不见了,不留一点痕迹。
“你果然不想看见我。”慕南天又道。
他仔细观察着林依蓝的变化,她还是连眼皮子也没眨一下,就那么保持着木雕石刻般的姿势,端端正正的坐着,一丝不苟,就完完全全是个木雕石刻的东西,摆在这里而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你果然说到做到,说会安安静静便是安安静静的!”慕南天用力道,其中不乏气愤。
他气的,是林依蓝对他的视而不见。
每晚同塌而眠、同床共枕,她始终对他不理不睬,就好像旁边没他这个人的存在一样,白日里,她通常一句话都不说,他悄悄在暗中观察,任凭伺候她的丫鬟怎么说、怎么做,她都像个哑巴一样,就是不肯出声。
林依蓝……她当真说到做到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属于林依蓝的声音,毫无预警的从她口中传出。
慕南天微微一震,还以为自己是幻听,可是看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在说话,这嗓音,也确实是属于她的。
“你肯开口了?”
林依蓝便又继续沉默了。
“为什么不肯吃药,不肯扎针?”
林依蓝已经沉默。
紧闭的窗子,什么变化都没有,林依蓝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平静,死寂,没有情绪、没有欺负,活生生的人偶,没有感情的木偶。
不知道多久,慕南天走了,因为他们之间,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林依蓝还是一个人坐着。
书房。
慕南天冷着脸走进门,早已经久等的沈孟玉迎了上来,“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慕南天摇摇头,没说话。跟在慕南天身后的桓桠也是没说话,就是看了沈孟玉一眼,站到他的岗位上去。
“王爷,还不知道……”沈孟玉没打算放弃的追问道。
慕南天微微眯了眼睛,那危险讯号打断了沈孟玉的话,他又转而遣退身边的侍卫,“桓桠,你去外头守着。”
“是,主子。”桓桠恭恭敬敬的,便退了出去,带上门,一句废话都没有。
慕南天这才缓缓道:“师傅,她再不喝药,会怎么样?”
沈孟玉沉吟了片刻,道:“不喝药,也不会死人,只是让寒毒就此发作罢了。”
这不是等于废话了,沈先生!
“师傅,她还不能有事。”慕南天语调虽轻,却是字字清晰无比。
“我知道。”沈孟玉点点头,道,“我也明白,可是王妃她的情况,不好办。”
林依蓝的事情不好办,慕南天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就是小产和好几个人因她而死的事情,让她无法释怀么?原因有了,却还是无法解开。
“有没有不吃药就能压制寒毒的方法?”
沈孟玉道:“扎针。”
这也是说了等于没说的。沈孟玉先生今天怎么尽说些有等于没有的废话?林依蓝若是肯扎针的话,那不就结了么?
“其他呢?”慕南天耐心十足,毫无不耐烦表现的。
沈孟玉摇摇头……但因为看见慕南天的眼色,便做深思状。
天慢慢黑了,林依蓝也毫不知觉,也不叫小笔来盏灯,呆坐在黑暗里,久久不能回神。
小笔送来晚膳,掌了灯,看着她吃完了晚膳便退下了。这地方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却又什么都发生了。
夜色深深,月黑风高。
林依蓝静静躺在大床上,身边空无一人。今晚,小笔告诉她,慕南天不来了,他留宿书房。她当时照例是没有反应,此时,摸到身边空空的,仿佛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还是做不到啊不在乎他呀。
“王妃。”简短急促的一声呼唤,小心谨慎地透过了窗户直接的缝隙。
林依蓝坐了起来,已有人悄然无声的推开窗户,跳了进来。她披衣下床。
“你是谁?”
“小姐,是我呀。”来人说话的声音是个女声,而且唤的不是“王妃”,而去“小姐”。
林依蓝一怔,沉声道:“你是谁?”
“我是知秋啊,小姐!”
凭借极其微弱的星光,林依蓝隐约能看见她扯下蒙面的毛巾,却是在一片黑暗中,也看不见露出的容颜。
“知……秋?”她隐约是记得这个名字的,没记错,这是林依蓝带过来的那个婢女的名字。
“是,是我呀,小姐!”知秋兴奋不已。
“可是,你不是已经……逃走了么?为什么,还回来?”林依蓝问道。这个丫鬟去而复返,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东西来。
知秋激动道:“知秋自己是走了,可是小姐有难,知秋不能不来,小姐,原谅知秋当时不能向你此行,便一去杳杳,无踪无迹!”她“噗通”一下跪在地了,“知秋错了,求小姐原谅。”
光是听着这声音,林依蓝是应该不陌生的,甚至是熟悉的,乍听之下,她还以为是谁来了,没想到,竟然是林依蓝的丫鬟。
林依蓝凭那微弱的星光,扶起她来,“别这样,别跪我。这里面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又会回来了?你怎么知道林……我有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