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了麻药，没有知觉。”沈孟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轻轻道，“不过，那应该是很恐惧的。”

恐惧？看见自己被生生的千刀万剐，却没有一丁点感觉，岂止是恐惧？岂止是恐惧能够形容的。

“一定要处以极刑么？”林依蓝回头看着慕南天，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刑罚，死已经够了，为什么非要弄出这么残忍的手段来？

慕南天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去，似乎是连看都懒得看了。

“为什么不埋了？”林依蓝在尸首旁边蹲了下来，还是觉得胃里的一阵翻腾，可是她忍住了。

慕南天已经转身而去，步伐稳健，利落的毫不拖泥带水，他的背影都是挺拔的，高不可攀，贵不可言。

“师傅……”林依蓝哑声换了沈孟玉。

“我在。”沈孟玉上前把她扶了起来，“你还在休养期，这会儿天凉了，你可不能受寒，赶紧起来。”

“师傅，是不是慕南天不让人收尸的？”

沈孟玉不语，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就是了，这王府里，能够下这种命令的人，也就是慕南天了。

“依蓝丫头，赶紧起来。”沈孟玉不由分说拽了瘫软在地，几乎挨着那堆血肉的林依蓝，“你还没完全好，你不能……”

“师傅，为什么死还不够，还要死无全尸，分体下葬……死无全尸、分体下葬还不够，为什么连收尸都不可以？”

沈孟玉无言以对，他要怎么跟依蓝丫头解释呢？因为这件事情……她能看见的，是这个，却还有看不见的。

林依蓝抬头看了参天大树，这树林，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看见的地方，也是第一个看见青竹的地方，她看见头上那片天空的时候，仿佛看见青竹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之时。

那个锦衣的丫鬟死命把脑袋埋的低低的，颤抖着扶过被捆的像粽子的她，期期艾艾地征求她的意见，“王……王妃，咱们走吧。”

曾经，那个丫鬟，已经变成了白骨血肉了，哪一天，她也会变成这样的，是不是？

林依蓝低下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师傅，我想把青竹埋了，让她入土为安，好不好？没有人敢收尸，没有人敢为她收埋。难道就要她曝尸荒野……”林依蓝向沈孟玉伸手，“师傅可否借我个东西挖土？”

沈孟玉为难，左右为难，“依蓝丫头，你……”

“那不用了。”林依蓝垂下眸子，用手开始刨土挖坑。

“依蓝丫头！”沈孟玉连忙把她拉起来，试图把这个人拉走，“依蓝丫头，回去吧。”

林依蓝执意不肯地跪了下去，

“师傅帮你吧。”沈孟玉在她旁边也要挤过来，“你身子不方便。”

沈孟玉想再阻止，却也无能为力，阻止和不阻止林依蓝，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如今……反正，她早就打定主意和慕南天宣战到底了，也不介意这一次了，何况，这回是大事。

“不用了，师傅。”林依蓝淡然叫住他，“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就可以了，你犯不着为了我……”

沈孟玉略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正看着那个往远处越走越远的人，随后又垂下头继续挖，“不需要为了我，得罪慕南天。他虽说是你的徒弟，却还是这炎朝除了皇帝之外最不能得罪的人，不必了。”

沈孟玉默默起了身，守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挖土刨坑。

林依蓝一捧土一捧沙地挖着，双手血迹斑斑也毫不在乎，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出血，也没看见那血混合着泥土的模样是有多狰狞、多触目惊心，她跪在土地里，弯腰不断地挖、不断的挖……

日西垂，斜阳弱，树林里慢慢镀上一层暗色昏黄。

在那昏黄里，林依蓝跪在土地里，将土一捧一捧地盖上坟，直到堆起一个小坟头来，沈孟玉帮忙找来了一块木板，林依蓝想了再想，也只想到了四个字，便那样将木板作碑立在了坟头。

夕阳投影的光里，山丘上小树林里，林木之间是一座新坟，极新，碑上刻字的痕迹犹新。

新坟，坐落西方，面向东方。

林依蓝在坟前郑重磕头了个头，身后的沈孟玉仅是看着她的背影和墓碑，一言不发。

“青竹，无论曾经多少事情，生生死死、恩恩怨怨，如今已都成了过眼云烟，爱恨也罢，无奈消散，你背负了多少，这一去，都该随着你的离开而归零清空……”

说着，林依蓝忽然笑了笑，愉悦非常似的，“那个可能你没听懂，我是说，你想做什么都好，人已经不在了，过去种种，都该烟消云散了，别再惦念，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你做过什么了。人去，就连一个名，也别留下吧。”

林依蓝又郑重的一拜，含着泪那么一拜，最后起身之时，目光落在新碑上的“重新做人”四个字上头，看了半晌，进而微微一笑，“真好，走了，便是解脱了，恭喜……”

话音骤然断了，沈孟玉忽然听见林依蓝再不做声，一愣……

林依蓝终于在坟头倒了下去。

眼前，黑暗无边无际，将她吞没。

恍如隔世。

林依蓝醒来，还是在“一南天”，睁开眼的第一眼，看见的人，还是慕南天。她一双明眸波澜不兴的看着他，久久不语。

“还没出够气？”慕南天却是率先打破了沉默，“还是，你想怎么样？”

林依蓝疲惫至极，此时不想与他说话，缓缓的、疲倦的合上眼睑，便侧过身去，面对着墙，也不愿看他。

看着慕南天，好累。有一种打心里发出来的疲倦和疲惫，让她疲累不堪，不堪重负。她多希望睁开眼不要看见他呀？

“如果你已经出气出够了，如今只是不想看见本王，本王也可以走，但是，在你完全康复之前，你别想再次走出‘一南天’的大门了。”慕南天在头顶轻描淡写道。

这轻描淡写，却是字字清晰，如一声声捶打，都敲在了林依蓝的心上，她心口很轻很缓的起伏了两下，便再也没有声息了，她不出声，不说话，就连动，也没动一下。

“如果你都听明白了，那么就不需要我再多重复了。”慕南天还道，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了，“好好想清楚吧。”

慕南天这才转过身，身后便传来林依蓝的嗓音道：“如玉夫人呢，她怎么样了？”

“她很好，你还是操心自己就够了。”慕南天的言外之意便是：不是你的事情，少操心！

林依蓝沉默了，她望着床里面，眉头也不动一下，眼睛也不眨，就这么看着，仿佛是在看，却又像是眼睛没有了焦距，平平静静的盯着那里，无波，无澜，宁静的……有点诡异。

“我想去看看她。”在慕南天开门，一只脚正要踏出去之时，林依蓝又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么？”

“如果你能活蹦乱跳的，再谈这个问题！”慕南天甩下这句话，决然而去。

这个女人是不要命了是不是？明知道自己小产了，还要拖着身体去接触那些血腥；明知道自己身体虚弱，还要亲手去挖那个坟，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弱，最后还是让自己昏倒去坟前！

青竹的死，王府上下、包括洛州城内都没人敢去收尸，只有她胆敢做这种事情！挑战他堂堂镇南王的权威，那是一回事，可是，她偏偏要拿自己的身体去开玩笑。

师傅说，她小产带起了之前心肺里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寒气，这会儿身体各方面都虚弱不堪，她却毫不自觉。好啊，她既然想死，那就让她去吧！

林依蓝听见很重的、门被摔上的声音。“嘭”的一声巨响，她心头跳了一下，又恢复平和。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安静地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了，林依蓝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着，慢慢、慢慢的急促了，呼吸急促了，之后还渐渐的传出了细微的哭腔。

面壁的林依蓝转回身来，早已泪流满面，哭的不能自己。

阳光极好的午后，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枫叶片片红里，隐匿了个精致的亭子。亭子里也就坐了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

她是拿出王妃的震慑力，把“一南天”门口的侍卫都震住，才能出来的，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外头是花园，远远走来的几个丫鬟小厮，在集体讨论的声音，也都传过来，落入亭子里的人耳中……

“最近王府里真的死了不少人啊，一口气就三死个，也不知道地牢里的怨气会不会更重了？”有个小厮感慨道。

一个丫鬟随即也道：“王爷出手好狠，直接就把害得如玉夫人小产的那个王妃的丫鬟给处死了，听说还死无全尸呢。”

“她还算好的了，我听说啊，最后还有王妃帮忙挖坟埋尸。听说其他几个人，最后连骨头都没剩下呢……”说的人说着忍不住抖了抖，心有余悸似的。

“是么，那可真惨啊，尸骨无存……”

“谁叫他们害死了王妃的孩子呢。如玉夫人的孩子还一说，王妃的孩子，那可是正统的继承人啊。”

“是啊，听说地牢里那几个狱卒就是因为动用私刑，看王妃落魄想折磨王妃好向王爷讨赏，没想到王爷根本就没打算对王妃用刑，只是要关起来一下而已，这回王妃小产，王爷可不得把他们一个个给杀了呀……”

那么，阿纲呢？那个一心一意，一直在帮着她和青竹的好心狱卒阿纲呢？是不是……连他也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