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涂鸦白纸

娟儿在医院的椅子上将就了一夜，走廊里虽然无风，但温度还是较低，透着寒冷，她蜷缩成一团，保持体温，实在冷了，她就站起来来回跑，以抵御寒冷。

寒冷加上思念柱子，整整一夜，她都没睡踏实，天刚蒙蒙亮，走廊里还很黑，她就在厕所里洗了一把冷水脸，溜达到街上买吃的。昨晚的那个馒头，早就被消化得一干二净，肚皮里半夜就开始咕噜噜叫着抗议了。

她必须省吃俭用，才能维持生计，走到早餐摊前，闻到包子的肉香，她咽了几口清口水，踌躇片刻，她还是只买了一个馒头，这一次，她不再像昨夜那样囫囵吞枣，而是一点一点细细咀嚼。

活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这样饿肚子。当年，她从燕雀村家里逃跑出来的时候，半道上遇到了何远山，也没遭什么罪。唉——人馁，要怎么说才好？三灾八难也不到老！

自个儿又怎会想到，日后会发生什么，又怎会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若是要想明白一些问题，早一些看清楚不可扭转的命运，那么，当初还跑什么？直接嫁给马栓儿，万事大吉、皆大欢喜；也不至于发生日后的那些事儿，那些人都应该还好好的。

娟儿突然发现，人要遇到的人不同，就会有不同的人生，就会有不同的命运！

世上没有后悔药，明知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哪怕前面是刀山、是火海，也避无可避。

她无处可去，街上太冷，只好再回到医院里去，在那里，至少不用吹风，捡个瓶子洗洗涮涮，还能喝上几口热乎水。

一路上，娟儿的脑子里都没停歇，她心想：谢雨涵毕竟不是普通人家长大的女人，虽然他的老子垮台了，如今不再是高干子弟，但是，她生孩子应该也会选好一点儿的医院。会在金都市医院么？

她决定一探究竟，于是，加快了脚步。

叮铃铃——叮铃铃——

刚进医院大门，身后就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

娟儿自觉的让开道，不经意的转头望了一眼，瞬间呆住了。

“铁蛋——”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嘴里喊叫着，拔腿追了过去。

铁蛋拐弯，把自行车停在车棚，提了保温桶朝住院部走。刚走出没几步，一个人气喘吁吁冲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感到错愕，什么人？这是干啥！他竟然没有认出衣衫褴褛的娟儿。

“杨铁蛋，你跑啥跑？做了亏心事了，俺拼命喊你也不答应？”娟儿气急败坏的指着铁蛋大骂。

铁蛋这才定睛一看，惊讶的喊道：“娟儿姐？”

“你小子还认识我啊？我还以为你的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娟儿对他没一句好话，字字透着不满。

“娟儿姐，这阵子你哪儿去了？吃了很多苦头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病也好了？太好了，太好了！”铁蛋对她不友好的态度毫不介意，激动的连连发问。

“你巴不得我死了吧？那样，就没人来跟你要柱子了，你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和谢雨涵那只狐狸精过小日子了！”娟儿心里带着怨气，嘴里不饶人。

铁蛋听到娟儿无端扯上谢雨涵，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就过去了。他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担心儿子的安危，说出什么话，都不算过分。他没有责怪她，而是拉着她往住院部走，说：“里边暖和些。”

娟儿挣脱他的手，愤然的说：“我才不去看那狐狸精呢，你记好了，我在楼下等你，你今儿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铁蛋看了看倔强的娟儿，再看看手中的保温桶，无奈的说：“好，你等着我！”

他大踏步朝住院部走去，心中思绪万千，自责不已，这事儿，咋交代？柱子毕竟是在眼皮子底下跑了的，自己也真是无法向她交代！

娟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愧，心想：他的确是个好男人，这些年全凭他照顾俺们娘儿俩，俺不感谢他也罢了，咋还昧着良心数落他的不是呢？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可，儿子没了，我不过分能成吗？

她的心中一直很纠结，站在冷风中反省。

……

小暖住在顾远山家里，起初，顾远山有些不习惯她的叽叽喳喳，觉得很吵闹，几天下来，反而感觉到生活多了一番乐趣。

他的生活变得忙碌起来，每天要早起，买好早餐叫小暖起床，帮着她穿好衣服，看着她洗漱，伺候她吃早餐。

他看过时间，这一过程需要一个小时，加上开车送她去幼儿园需要15分钟，每天早晨雷打不动要花费一个小时零一刻钟；晚上接她回家，基本上在她睡觉之前的那段时间，他都不能安心做事。这么一来，每日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得耗费在她的身上。

顾远山深刻的体会到了养大一个孩子的不易，大学毕业前夕，他亲眼看到铁蛋为了这孩子彻夜不眠，手忙脚乱，如今，他已经把她养成了这么大，越看越惹人疼爱。

这么乖巧的孩子，竟然跟他的命运这般相似，也被遗弃了。

她命好，遇到了一个傻里傻气的铁蛋，一门心思对他好；而自己呢，有个好奶奶，却还没等他长大，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他一个人，经历了千般磨难，受尽了白眼，终于长大了。顾远山也深思过一个问题：我的亲生父母都是烂人，那么，她的父母呢，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仅仅是因为她生病了，就将她抛弃？

他时不时会看着小暖发呆，感叹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样，她是个幸运儿，可，这份幸运，能持续多久？自己是个不幸的孩子，可不还是凭借自身的努力，过上了非比寻常的生活！

他对小暖出手很大方，要什么给什么。

顾远山觉着，女孩子是该富养的，更重要的是，他要完成自己缜密的计划，让小暖的心倾倒于他这边，给铁蛋重重一击，让他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给予孩子的富裕生活，他这一辈子都给不了。

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大人怎样教她涂鸦，她就会绘制出怎样的蓝图。

小暖是他的一枚棋子，是他埋在铁蛋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有朝一日，定然会发挥她强大的威力，那种杀伤力，是不可预估的。

顾远山在单位里看到过离婚的同事旁若无人的争吵，只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也有的是为了推卸孩子的抚养责任。无论他们因为什么争吵，在他看来，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并非真的爱孩子，从未曾真正替孩子设想，而是把孩子作为战斗的武器。他们，都很可耻，跟如今的自己一样可耻！

为了达到某种目的，顾远山变得很有耐心，加倍的宠溺小暖。小暖每日穿着漂亮的新衣，骄傲的走进教室，对同学的态度越来越不友好，方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在心里嘀咕：这个杨文铁，难道是一夜暴富，即便一夜间钱多得花不出去，也不至于教育孩子的理念一夜间变得彻彻底底吧？

她对小暖的改变堪忧，人要学好不容易，要学坏，太容易了！

她工作繁忙，总也抽不出时间去家访，再则，心里也有些不舒坦，心想：教育孩子是家长的起码责任，家长都不急，我急什么？

这样一来，小暖的事情也就搁置到了一边。

这天，方老师终于看清楚了送小暖来上学的，竟然与金都市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原来的市长——顾远山长得有几分相像。她不敢确认，找了小暖询问才知道，原来顾远山是她的干爹。

方老师的大脑里产生了另一种认识，人家有这样的背景，宠溺孩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瞅瞅哪个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不是被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长大的。

了解了实情，方老师对小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看她不再挑剔，觉着哪儿哪都好，甚至也开始有偏向性的照顾她，宠爱她。

小暖开心极了，感觉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住进大房子，每天吃好的、穿好的，干爹疼爱、老师喜欢；真的是太好了！

刚住进大房子的时候，她有些怯生，想家，想爸爸，夜里还哼唧哼唧哭两声；现在不一样了，在她的心里，那个贫穷的家在她的记忆里渐行渐远，爸爸的模样，也一天天模糊了。

铁蛋抽空去看过小暖一次，看到她玩儿得很开心，看样子，顾远山把她照顾得不错，他也就没多想，安安心心的回家了，把心思都花费在照顾谢雨涵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身上。

铁蛋娘的手伤还没好，铁蛋爹又是个粗人，下地干农活是一把好手，让他进厨房，简直是赶鸭子上架；里里外外，就得铁蛋一个人张罗，的确把他忙得晕头转向。

以往照顾小暖的时候，他还应付得来，这下可是多了两个小的，加上一个大的，一早忙到晚，只恨分身乏术。

他在心中感谢顾远山，关键时刻伸出援手，帮他分忧解难，他甚至都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仿佛一直以来，他们还是无酒不欢、无话不谈的哥们儿。

他觉着：小暖在顾远山那儿，我放心！

尽管这样想着，他对小暖的爱却一点儿也没减少，他也时常提醒自己，要多去看她，等到忙完了，就接她回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雨涵出院回家了，铁蛋依旧脱不开身，接小暖回家的日程一拖再拖。

顾远山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身边多了个小喇叭，倘若突然不见了，反而会觉得冷清。再则，他觉着，时间越长，越利于他培养小暖争强好胜的个性，只有让她变得跋扈，铁蛋的家才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