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接过她手中的琉璃盏,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花茶,只觉齿颊生香,倒也不恼了,远远地看着结冰的湖面上,有几个乔家旁支的孩子在那里滑冰,可能是刚学的缘故,所以不停地摔倒。
场面颇为滑稽,却也不算有趣。
权当是打发时间罢了。
她的思绪,便开始渐渐飘远...
自己那日明明去了山里,醒来却发现自己回了乔家,并且还迷迷糊糊地发着烧,今日才算烧退了清醒过来。
结果不醒来还好,一醒来,就听得小素不断地在自己耳边唠叨,说那日乔司南是如何如何犹如神睖一样地从天而降,将直升机停在了结冰的湖面上,将她带回东来苑的。
但黎洛越听,心里的疑窦却越大。
那个树屋,乔司南是肯定不可能知道的,怎么会是他带自己回来的?
可小素又绝对不可能对自己撒谎...
"小姐,"小素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快地劝说着,"这几日姑爷下班了就回来了,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是在惦记着你的病,我看不如现在帮你把东西搬回主卧去吧?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没有隔夜仇的,我..."
"我累了,你扶我去休息一会儿。"
黎洛打断她的话,缓缓起身,"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婚姻这个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自己和乔司南,从来,都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而小素一个小丫头又哪里懂得这些,她看到的那些,也仅仅只是表象罢了。
起身回到客卧内,十足的暖气让黎洛终于可以卸下。身上折身装备,她轻松地呼了一口气,正欲拿掉帽子,就听得门被敲响。
小素连忙上前开门。
门口是东来苑的佣人,见到小素,连忙通报道,"有人打电话到苑里,说是找少奶奶有急事。"
"好的,谢谢。"
小素接过佣人手中的无绳电话,连忙走到落地镜前那张贵妃榻边,将电话递给黎洛后,便十分乖觉地退出了卧室。
黎洛刚才也听到了佣人的谈话,便也没有多问,快速地将电话接起。
"黎小姐,你好,我是洛先生的助理桑尼。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桑尼?
她轻轻捻了捻眉心,思忖几秒之后,才道,"我这几天都没什么空,工作室的任何事,你都可以找乔小姐汇报,不必来问我。"
说罢便要挂断电话。
可桑尼却焦急地唤了一声黎小姐,声音里缓缓染上一丝哭腔,"洛先生在医院里,生了肺炎了好几天了,一直发着烧,又迷迷糊糊地叫着您的名字。医生说他旧伤复发!我想斗胆请您过来看看他..."
"什么?"
黎洛惊得立刻起身,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会这样?"
"黎小姐,请您快点过来!您到了我再和您解释!我得叫护士来给洛先生换药了!"
"喂,你..."
不等黎洛说完,那边的人已经挂断电话。
肺炎,高烧,旧伤复发...
每一个词,都在折磨着黎洛的神经,将她这几日的宁静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她连忙按下呼唤铃,吩咐佣人备车,又胡乱裹上一件大衣,匆忙往楼下走去。平日里就几步的楼梯,今日走起来,却显得那样漫长...
呼吸,乱了。
脚上的步子,也乱了。
踉跄地,都有些不像她了。
小素见她一脸的惊惶,也吓得一跳,"小姐,怎么了?"
"快!跟我去医院!"
"好!"
一路催促着司机快点开车,又三魂丢了七魄地往医院里面奔去,跌跌撞撞地跑到洛锦书的病房...
不过几日的光景,病床榻上那个人却已经颓然到脸颊深凹,眼底苍青,瘦得,她已经快要认不出来了...
桑尼见了黎洛,赶忙擦掉脸上的泪,迎了上前,"黎小姐。"
"怎么会这样?"
就算是普通的感冒,也不会严重至此,更不会住进这样的4小时监护病房!
"洛先生被人从雪地里找到的,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冻得快要不行了..."
雪地?
黎洛身形一晃,连忙扶住一旁的小素,颤声问道,"他平白无故地,去雪地做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都吓坏了。据说洛先生是被看林人发现送到医院来的。他一直昏迷着,我们什么都问不出..."
桑尼看了一旁的小素一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一些,"洛先生这几日都在叫您的名字,实在迫不得己我才..."
全洛城都知道黎洛是乔家少奶奶,洛锦书此刻如此,无疑是让人凭加了许多猜测。
可桑尼也是被迫无奈...
看自家老板的样子,像是对眼前这位黎小姐,用情至深了吧...
"知不知道是在哪里的雪地发现他的?"
"是在南山。"
南山...树屋...
黎洛颤抖得更加厉害,"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天前的凌晨。"
"谢谢,"她挥开小素的手,"小素,你和桑尼一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病房门很快被人识趣地合上。
黎洛站在原地,目光,缓缓地,再度落到了洛锦书身上。
还好,他的胸膛,还在有力地起伏着,心跳仪上显示着,他的心,也强有力地跳动着...
只是为什么,看着他惨白的脸,她的腿就像被灌了水银一样,沉重得一步都挪不动?
是他,从南山的树屋里找到了自己吧。
如果不是他,此刻躺在床榻上的人应该是自己,或者自己早已经躺到别处了...
头脑里面,顿时不受控地涌出许多的画面。
一帧一帧,像放电影一样,快速地,却又温情地,在黎洛脑子里闪过...
她十岁,他十二岁,她跟其他小孩打赌,淘气地爬上外婆院子里老榆树,最后却不敢下来,直到他傻里傻气地让她跳到他身上,她就真的跳了,结果就是直接跌到他身上,外婆说,他的胸口疼了好长时间...
她十一岁,他十三岁,他每天拎着她的书包默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吃她吃剩下的东西,在过马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帮她挡住所有的车...
直到她十六岁,他十八岁,他倒在血泊里,却撑着一口气,无比认真地告诉她...你是我妹妹。
那一刀捅得极凶狠,血喷洒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衬衫,也染红了她的双目。
后来她和外婆一起在医院的ICU外面等了许多天,期间害怕失去亲人的感觉,像有毒的虫子,一点一点地啃噬着她的心力,快要将她逼疯。
直到后来洛锦书平安出来,她又恍惚觉得,那几日对他的担忧,又不像是仅仅对亲人的关心那么简单。
少女的心从来简单,当时的她分辨不出那情绪是什么,可是她知道,那样的惊怕,她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现在,他却又躺在了自己面前,跟许多年前一样,除了呼吸可以证明他还在之外,甚至不能开口对自己说哪怕一句话...
昨日重现,却不是美梦。
画面,定格在他满身是血的地方...
黎洛睖睁了许久,才回神,一步一步上前,坐在病床前,握住他冰凉的大掌。
十指相交,她微温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带了薄茧的指尖,然后,将脸轻轻埋了下去,轻轻地,靠在他的身边,任一头青丝洒洒地铺开。
"锦书...你快点好起来。"
因为只有你好起来了,你才能告诉我,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要怎么报答你才好。
虽然你想要的方式,我已经给不起了,可是,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方法,我们总能达成一致,找到平衡...
在医院里待了一个上午,黎洛分秒不离地守在洛锦书病床前,可直到中午,他也没有醒来。
小素倒是进来催促过几次,说乔家那边得回去了,可黎洛也只当没听见。
直到外面有隐隐的嘈杂声传来,似乎嵌夹着朝争吵,又恍惚听到洛锦书的名字,她才连忙起身,走到病房外。
桑尼站在门口,一脸为难地看着和自己争执的中年妇女,又看看黎洛,却没有说话。
"怎么回事?不知道病区不能喧哗吗?"
黎洛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逡巡了一圈,语气明显不快。
"额..."桑尼委屈地开口,"黎小姐,这位女士非说自己认识洛先生,还说有急事找他。都从工作室找到医院来了,我..."
不能打又不能骂,只能跟人家理论。
偏偏对方还认死理,根本不愿意走,大有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任谁都没办法。
黎洛蹙了蹙眉,再度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中年妇女。
五十开外的年纪,微微发福,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军绿色劳保服,眉眼之间极是陌生,也看不出和洛锦书有什么相似之处。
"请问你找锦书有什么事吗?"她客气又疏淡地开口。
女人局促地搓了搓手,脸颊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害羞,看着黎洛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盯着自己脚下那双破旧不堪的棉鞋,"我是城西孤儿院的院长,锦书是我一手带大的。"
心里想了千万种结果,也没想到这个。黎洛惊讶地启了启唇,正想再问两句,可对方已经将自己的工作证也递了上来,怀里还紧紧地攥住一个物件,"黎小姐,我真的有急事找锦书,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