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的月色,碎了一地。
倾城取来一壶酒,对着细细的壶嘴,将半壶灌下了肚。将另外半壶,浇在夜冥胸膛上。
他中了倾城的控心术,可能永远也不再会醒来。他颤抖着,出着汗,做着梦。神情时而无助,时而开心,像是一个小孩子。
倾城的指甲,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滑到他的心口上,沾上那些,没有来得及滑落的酒水。细细的流光,就握在她的另一只手里。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它的主人曾对她说:“杀了我,逃出去。”
望月楼上的风,吹满她的整个衣袖。
月色下,流光轻轻一闪。夜冥的胸前,渐渐渗出一串嫣红的血珠。接着,隐显出一道不深不浅血痕,似乎有着通天能耐,将别人玩弄于鼓掌的夜冥。此刻只是沉睡着,对身上的伤一点也感知不到。
那么现在,“杀了他,逃出去”?我需要逃出的,只是夜冥给我的禁锢么?
夜冥像是魔鬼,像是深渊。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倾城便觉得他周身缠绕着看不清的黑气。像是深渊对我抛出的诱饵,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可是当此刻,流光未取他的性命,便返回了剑鞘之中。
他身上的黑气,却消失不见了。原来,黑气不在夜冥身上,而在她的眼中。深渊不在夜冥身上,而在她心中。
某个夜晚。
一片曾经美丽,却已经被人遗忘的冰湖。湖周围的树林里,无数黑影蠢蠢欲动。湖的中心,忽然冒起许多水泡。接着升起一颗脑袋,紧接着又露出身子。冰湖的水,不断将他体表的浓浆冲刷掉。可是他身体的内部,却也早已腐坏。
“呵呵,尘儿……上天啊......你跟我开的玩笑.....”他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夜色,他忽然笑了,“已经够了。”
一片黑气推开来去。所及之处,草木枯萎。
引灵阁惨案之后不久,就在十年前第一次出现魔蛊人的村庄附近。
魔蛊人大军再次涌现。
和十年前不同的是.....此时,正派势力正处在崩溃的边缘。更有幸存者称,与魔蛊人混战时,发现它们的首领
竟然就是陌凡。
最初想要做的是什么,完全魔化的他,已经不再记得。
心在悔恨中死去,便要世界在混乱中陪葬。
魔蛊人大军肆虐,无人可挡。
曾经最繁华的城镇,被屠戮成最血腥的战场。
生灵涂炭。
信仰崩溃。
灾难降临,有人逃避等死,有人反抗赴死。痛苦侵蚀,有人成了魔,有人成了佛。业火燃烧,有人死去,有人重生。
这一天,妖界。
谁还会记得,今天原本是倾城与慕容临定下的婚期。可是王宫之中,却人声嘈杂,一片红色。冲天的火焰,不知从何燃起的火焰,即将吞噬切的火焰。
人们抓住放火的人时……
“妖女!我要你陪葬!我要你陪葬!”
苏浅已经完全疯了,她毫发无伤,甚至还在不停地大笑。可是却有不少人,伤在这场火灾之中。
不公平。
如此的不公平。
在妖王宫最高的阁楼里,倾城穿着早早为我缝制好的嫁衣。俯瞰着业火中摇摇欲坠的一切。这即将化为灰烬的天下,究竟何错之有?
不公平。
如此的不公平。
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恶果为何要慕容临来承担?
是夜冥被仇恨吞噬了心智。
恶果为何要由我来承担?
是陌凡成了魔。
恶果为何要由陌尘和这天下来负担?
无公平?无是非?无黑白?
高高在上的神仙,和我一样俯瞰着一切的神仙
此刻究竟会看到什么?
睁着双眼,倾城只模模糊糊的看到。这世间的一切在痛苦之中,化作血化作火。而当她闭上双眼,却只看到一滴泪,落到了一片浩瀚的湖面上。
有生,故有死。有明,故有暗。生死,明暗,苦乐,爱恨,本就相伴而生。并非黑白颠倒,而是众人皆被心魔所误。
虽有眼,不能见。虽有耳,不能听。
只见死,不见生。只见暗,不见明。
只忆苦,不忆乐。只念恨,忘了爱。
最终忘心而入魔。
犯下的恶行,在尘世间循环积累,甚至可能要心尖的人来承担。
身未陨,心已灭。
神,为何而泣?
为众生苦,更为众生误。
神泣,为救苍生于水生火热,更为救赎心魔于万劫不复。
大火蔓延到阁楼后的聚灵阵,聚灵阵中的千万仙石,仿佛受到召唤一般震动作响。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助长着滔天的火焰。天地之间,本就是一鼎熔炉。
忽然道耀眼的光柱在云层间打开,如通天的闪电照亮方圆百里,却转瞬即逝。
整个妖界似乎都要在火焰中熔化,只剩下最高的阁楼,还没有倒塌。可是仍旧有一个人,想要冲进火焰中去。
此刻陆衍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身体都像是在被灼烧着。原来在戴上隐灵石的那一刻起,联系就不再是在手指上,而是在心上。
“快看!”
忽然众人一声惊呼,众人透过吞没妖王宫的红光望去,只看到妖王宫最高的阁楼上,有一抹穿着嫁衣的红色身影,静静地俯瞰着一切。
她离众人如此之远。可众人分明地看到,最终,她微笑了。她伸出双臂,像血色的鸟儿展开了双翼,径直的扑入无尽火焰的怀抱。像是失去了了不得的重量,阁楼项刻崩塌。
妖界彻底沦为一片火海,时间似乎凝滞在了这一刻。
直到,忽然之间,在那烈焰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浑身不剩下一丝完好的皮肤,丑陋犹如走出地狱的魔鬼。一把耀眼的仙石,和她血肉模糊的手臂,几乎融为一体。却是这世间最美丽的东西,晶莹得像是神的泪。
滚滚的雷声从天际传来,期盼已久一般,当第一滴雨,落到一位侠客的脸上。他还以为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