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胡沙(七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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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思沉默以对,薛凌道:“你看,今虽各地都有举事,然真正能称的上割据的,天下不过三方而已,东南以黄家为首,西北为沉元州坐阵,中为天子。

现黄家...是霍云婉在图谋,然那人我在壑园见过,他只等诏安,并不在乎来日去诏的是谁。

至于魏塱,他半幅性命,托于李大哥之手,是生是死,全凭李大哥一念之间。

再远无非西北,非我托大,囊中之物尔。

若是李大哥与我连手,咱们....”薛凌笑了笑,道:“是我说错了,咱们本是生死之交,原比别人情谊来的深厚,何须假设。

他日事成,我必与李大哥,分甘同味。”

李敬思良久徐徐叹了口气,苦笑一声,自嘲般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有的选一样。”

话落才抬头,道:“成与不成,我也别无他路。”

薛凌笑道:“哪有如此说来,李大哥曾救我性命,若李大哥不想趟这趟浑水,必有法子归隐他处,安享富贵。

只是,李大哥身负八尺,胸有丘壑,难道要在乡野僻处,蹉跎一生?”

李敬思偏头,这才看见桌上茶碗还扣着,赔了个不是,掀开两只来,各斟了水,将一只推到薛凌面前。

薛凌笑着双手捧起抿了一口,举于李敬思道:“李大哥.”她顿了顿,傲然道:“千秋大业,一壶茶。”

李敬思盯着她半晌,脸上狠意闪过,亦是双手举了杯,一饮而尽,道:“你说的是,从我来了京中,你就是对的。”

薛凌又复活泼,笑道:“是了,李大哥只管自在些,天子宁有种耶,何必惧它。兵强马壮者为之,你我如何为不得?”

“你今夜过来,还有旁事么?”

薛凌道:“有的,我有一桩特别要紧的事拜托李大哥,是壑园里一个姑娘,你见过的,我身边的含焉。

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也不知京中将来如何,若有万一,还请李大哥千万照拂于她。”

李敬思面色稍缓,笑道:“原是这事,你开了口,我肯定记着的。”

薛凌亦常舒口气,道:“我与她也是生死过命的交情,别人我不放心,只能冒险来求你。另来便是作别,只盼他日相逢,你我俱已得偿所愿。”

她话接的滴水不漏,纵然来时压根没想起要李敬思看着点含焉。不过这会想起也不迟。

李敬思点头称是,薛凌环顾左右,没瞧见更漏之物,密室之内难辨天时,不知已是几更天,她尚有犹豫,不知还要不要提永乐公主那烂事。

以前是怕李敬思自个儿栽进去,然人是霍云婉牵连其间,想必她也不舍得丢开李敬思。

踌躇间又想起霍云婉往自己身边塞了两个蠢货,若单为放着自己还好,就怕有取而代之之心,难保她没往李敬思身边塞人。

念及此,不得已张口道:“有一桩事,我还是要问仔细些,永乐公主,可是当今皇后替你..求来的人?”

李敬思面上一滞,嗤了声似有不满,许是先前薛凌说过不问此事,这会又无端提起,他道:“与当今皇后有和干系,是我愿意与她....婚也是...天子赐的,你非说...

非说有什么皇后有什么的话....永乐倒是提过一嘴,叫我不必忧心天子所想,皇后自会处理妥当,定能叫天子开口,亲自将公主赐给我。”

大抵是记起薛凌与霍云婉有往来,李敬思又低低说得一句:“你又不是没与皇后来往,怎么还要来问我。”话里不满昭然若揭:“还是说,我欲与公主结亲,旁人都是称好,你却多番不愿。”

薛凌大气不敢喘,唯恐自个儿张嘴就要骂娘,咬牙浮了盈盈笑意,道:“我何来不满,是永乐公主牵连颇深。她没失智,魏塱必然知道的。你与她结亲,魏塱哪有不疑的道理。”

她换了个调笑口吻:“是我作了个女儿家,不知男子爱貌,永乐公主国色天香,你为情根深种也是常理,早知如此,我来作这月老,省了今日倒要李大哥认我作恶人。”

李敬思忙否认:“不是如此....是....”话到一半,却没续往下说。

薛凌扬脸:“怎么,难道还要否认不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羞事。”

调侃之间,颇有娇俏,听来不似作假。李敬思勉力笑过,低声道:“你说的也是吧,她待我与旁人不同。我这般年岁,早该妻儿在怀,能娶得天家,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薛凌抿嘴拱手,笑道:“正是正是,只可恼如今形势逼人,不然也三媒六聘,好好办场喜事。”

“这个不急,再等些日子,到底.....”

薛凌一口牙咬碎,只霍云婉既未送人过来,她勉强放心些,笑道:“如此便罢,我问及此事,也只为着寻个机会,还与霍云婉人情尔,李大哥切勿多心。夜深了,我也不便久留。

李敬思点头称是,薛凌道:“我此去,天高地阔一身轻,倒为难李大哥在京中,龙潭虎穴一肩挑。”

李敬思笑笑,也生出些豪情,道:“没有这些事,你说的也对,咱们,是生死过命的交情,天子,宁有种耶?”

薛凌起身抱拳,道:“那就蒙李大哥应承。”话落拆手伸往盘子里,挑挑拣拣选了个最大的葡萄塞嘴里,笑道:“还是京中繁华,这五月初初便有这么大的葡萄吃,那年我在明县,只得了几个烂馒头。”

话里意味,李敬思一听即明,跟着起了身道:“我送你们。”

薛暝忙上前道:“李大人且慢,出了屋子,咱们是来奉纳的升斗小民,如何敢劳您大驾。”

李敬思点头道了声“也是”,薛凌亦随口拒过。三人同行出了秘室,行至外屋,薛凌与薛暝俱是躬身行礼告退。

她犹奉承,笑道:“以后诸事,都要仰仗大人了。”

李敬思与密室内截然不同,泰然自若笑道:“严重了。”

壑园旁人皆候在此,拥着薛凌二人出了房门,仍由李府管事的带着往侧门去。

人到李府墙外,看天上星斗,约莫已是亥时左右。薛凌犹不敢高声,直到上了马车走出一段距离,方皱眉张嘴,像要把胸中恶气吐尽,恨恨道:“早晚要气死。”

薛暝轻道:“如何,我观李大人,也还好。”以他瞧来,李敬思确然不错,沉府的事,算是壑园自作主张,李敬思身处其中,却不得其理,难免焦急上火。

真要细论,薛凌如此行事,有不妥之处。他看薛凌脸色,意欲再劝,薛凌已然按耐不住,气道:“什么还好,什么还好。

他疯了,一张脸皮两条腿,京中百八十两银子能买一双。他疯了,非要与个蠢狗同睡一床,就不怕哪日别人砍另一个溅他一身血。妻儿在怀,娶得天家,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鹦鹉学舌都没这么快。

他死了不要紧....”

话出口,薛凌方察失言,伸手撩了帘子,薛暝忙道:“无妨,都是自己人。”

薛凌丢了帘子,平复得些,续道:“他死了也是要紧,到底我与他...更重要的是如今我再来不及找个别的人去接京中兵力了。

我真是想不透,他如何就要在那蠢狗身上吊死。难不成...”她瞪着薛暝:“真就有妖媚之术,能引得君王烽火戏诸侯?”

薛暝忍不住要笑,许多时候瞧见她气鼓鼓的样子总觉可爱,像只蹬腿兔子。不过他倒也没往提醒:“你既说是当今皇后作的媒,会不会,皇后许了什么好处于他,所以李大人心甘情愿冒险。”

他有些言不由衷:“我亦是不信的,他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只求红颜相顾。”

此话有理,薛凌沉吟,道:“你这么说还真是,我倒从没想过。”然她想了一会,蹙眉道:“我没想过,是由着我也想不出来啊。”

她反倒更迷惑,道:“霍云婉能许给他的,我必然能许给她。虽我与他不甚交心,可他与霍云婉的关系,远远不及我吧。而且今日形势,并非霍云婉独大啊,他有什么理由投她弃我。”

薛暝只作此一想,并没想出个合理解释来,又低低说得一句:“或然当真是美色迷人眼。”

薛凌想的出神,听没听清难以分辨,她倒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点别的,近乎跳起来道:“我看,没准李敬思根本不愿意冒险去,他只是黏黏湖湖舍不得丢,给霍云婉抓住了机会。

霍云婉此人,深谙如何拿捏魏塱。多半是她想办法让魏塱下旨,赐予李敬思,李敬思没法拒旨,不得已纳了永乐公主。”

“你这么说,也是有理。”

“如此一来倒说的通了,永乐公主那蠢货记仇的很,我没帮她,她必然记恨我,等于是她跟霍云婉站在了一处,来日可以帮着霍云婉拉拢李敬思。

哎呀....”薛凌自拍了一下腿:“烦死了,早知还是该我去,无端留个隐患。”

薛暝愈渐声微,只作符合。他想大抵是这样吧,也找不出别的由子。薛凌又抱怨两句,只说去哪都是不痛快,平白浪费她昨儿个耗时抓阄,还指望抓出点好运气。

越近壑园,两人越是话少,到最后只剩薛凌撩了些许帘子靠着窗边出神。回到住处已是深夜,各人梳洗便各自躺下。

烛火一闪,李敬思翻来复去睡不着,起身披了件外衫自己又走到了密室里。底下人已将冰盆果子撤了去,只剩桌上烛火凉透。

暗处冒出个人声问可要点灯,李敬思轻回了句无妨,道:“我有事自己呆一会,你下去吧。”暗处应了“是”后归于无声,他自个儿拿起桌上火折子点燃烛台,房里只他对影两处而已。

大抵薛凌说的对,京中有几处,不是龙潭虎穴呢。

他自撑着桌子,许久长叹一声,这几日永乐公主都在,突儿抽身,反有些不习惯了。红酥手,翠柳腰,粉桃面,哪有不惹人怜的呢。

确然是牡丹花下,可京中多牡丹,哪舍得一株花下死。当日壑园初见永乐公主,确有惊见天人之感。

然事后听得薛凌所言,李敬思不说避之不及,至少处处顾忌。奈何永乐公主身份在那,又顶着失智的名头,她要来往,谁能阻得。

一来二去,孤男寡女,总要惹出事端。李敬思既想抽身,又有些舍不得这如花似玉胭脂枕,纠纠缠缠直到如今。

至于婚事一说,却是平地惊雷,他当真无这个胆子,永乐公主一提要他去求娶,反倒吓了他个半死,恨不能当即一刀两断。

便是永乐公主道有完全法子可保无虞,李敬思仍不敢应承,色字头上一把刀,他非周幽王,哪有胆子赶出烽火事。

孰料得也是这密室之中,永乐公主道:“你不愿娶我,我也知道,多半是你生了怯意,我与当今天子魏塱之间的事儿,薛凌定是没少提与你。你与她的事儿,我也知道不少。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以为你是京中兵马司统领,底下一呼百应。薛凌对你恭维有加,幕后之人霍云婉对你心存拉拢,天子对你宠信非常。

只是,这些权利来往事,孤见的比你早多了,你就没想过,人能将你捧上去。就能将你拉下来?

面上看,各方都供着你,实则,你坐上这位子不过年余,根本毫无根基,一朝魏塱倒台,你再无皇命傍身,若是上位无望,还有几人肯喊你一声李大人。”

桃花味鸟鸟,李敬思分不清是花迷人眼,还是话迷人信,呼吸急促间问:“那又如何,我曾救得薛凌性命。如何,我娶了你,又能如何?”

永乐公主嗤嗤小,鸟鸟往李敬思怀里倒,下颌在李敬思脖颈之间温存来回,呵气如兰:“我知道你与她有交情,你也该知道,她颇有瞧你不上。

你若是万事依仗她,万一来日,她瞧上了谁,你要去何处。孤看,这天下不长久了,来日龙椅,不知是要坐太子,还是坐薛凌。

我的李大人,就没想过,你也能坐上去?”

“我如何坐上去,我只是....”

“你如何就坐不上去,嗯?”

“嘶....”李敬思耳垂一痛,才要躲闪,永乐公主已松了口,复埋在他胸堂处,嗔怪一般问:“你娶了我,就是半个天家人,若是旁的都死绝了。

不就该...”她仰脸,媚色问:“驸马你坐上去?”

李敬思呼吸愈急,喉头处上下滑热不知如何应对,又听永乐公主道:“你是不是舍不得,也无妨,这种好事,孤一厢情愿,金銮殿上,也不是谁都坐的上前。

可即便坐不上去,孤给大人当个护身符,总是够的着的。来日若是太子登基,他要称我一身姑姑,驸马就是姑父,皇亲国戚,霍云婉断不会随意得罪于你。

若是薛凌登基,她也要掂量掂量,你有兵权在手,又有可以自立为王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与你为敌。”

李敬思伸手,揽了永乐公主腰,只觉怀里软玉一颠,娇呼之间颤声道:“多...多个...后手总是好的。

你见惯她负人,焉知她不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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