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齐延,沛柔一个人往碧波台走。她今日是主人,在园中蹉跎的时间已经太久,她应当回去看看。
只是才走近了碧波台,就听见了物件相击的声音。
她快步进了院门,却原来是瑜娘和景珣在比剑。为怕失手受伤,他们用的只是树枝而已。
海柔正看得津津有味,沛柔却很疑惑,忙上前去问她:“三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忽然打起来了?”
海柔仍然盯着瑜娘那边,对沛柔道:“方才瑜娘不是舞了剑么,也不知道珣哥儿说错了什么,瑜娘就说要和他比剑。”
“她可真了不起,提起方才那把宝剑走近那株海棠花树,‘刷刷’地就削下两根树枝来,丢给了珣哥儿一根,两个人就在空地上比划开了。”
沛柔望了那花树一眼,果然见几枝花枝萎顿,只希望花神不要怪罪瑜娘才好。
海柔说着就又有些不满:“珣哥儿也太没用了些,根本就不是瑜娘的对手嘛,他还是个男人呢,姑父姑母这些年到底教了他些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
话音刚落,瑜娘的树枝就已经驾在了景珣肩上,是景珣输了。
海柔就立即鼓起了掌,跑到了瑜娘身边去祝贺她。
沛柔知道瑜娘的剑术好,毕竟是她父亲万将军手把手教的,她没想到的是景珣居然真的这样弱。
沛柔也就因此更郁闷了,前生瑜娘究竟喜欢他什么?
这边一结束,蔚溪里就又传起了酒杯。海柔果然依言让人取了那套四时景的杯子出来,如今似乎已经是第二只了。
她们已参加过的,即便杯子再停留在她们面前,也并不作数,沛柔就笑着在周十一娘身边坐下,询问方才还发生了什么事。
周十一娘就笑着将她身边的花篮提起来给沛柔看,“你瞧瞧你姐姐,眼看着就及笄的人了,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这些花是方才她吩咐小丫鬟们去园里采的,整整一篮子的花,怕是园中每处都被她祸害了。”
这一只花篮就要比当初海柔送给她的要大的多了,此时篮中姹紫嫣红,熙和园一园的旖旎风光,只怕都汇聚在这一只花篮里了。
沛柔就笑着道:“十一表姐不知道,我们还小的时候,三姐姐也做了一只花蓝送给我,那时候却是装了一篮子的牡丹花。”
“我们园中满庭芳一年统共也就开那么几朵二乔,全被她给祸害了。我祖母心疼的不得了,就叫我往各房去都送了几只。”
周十一娘就撇撇嘴,好像很不以为然似的,“我们家原来也有牡丹园的,听说我曾祖父是从不许人碰里面的花的。”
“我觉得这才是正理,那些花原本开在枝头就很好,不采而佩,才是君子所为。”
周十一娘喜欢读书,为人有时候就有些文人的迂腐,沛柔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
她就又拿出方才闵淳心打的络子给她瞧,“还是闵家的淳娘用心,见我们得了不同的花杯,赠给我们的络子也都是不同的。”
“我方才得的是桂花,她打的络子就是桂枝的模样。刘家的宛娘姐姐得的小石榴也很可爱,你快去瞧瞧去。”
闵淳心的手真是很巧。
沛柔闻言正要起身,就见祝煦怜已然得了四时杯中的夏季杯,上面绘的是竹子的纹样。
沛柔没耐心去听她说什么,干脆就继续问周十一娘,“方才春季的兰花杯是谁得了?”
周十一娘答她:“是何家的云娘得了。”
“咏的是李太白的《古风其五十二》:‘青春流惊湍,朱明骤回薄。不忍看秋蓬,飘扬竟何托。光风灭兰蕙,白露洒葵藿。美人不我期,草木日零落。’”
“花签上则是李花,题的则是‘上苑风流,洛阳全盛,回首似天远。’一句。”
“何家的云娘倒的确有几分才情,当下就做了一首兰花诗,连柯世兄也觉得好。”
“你瞧,如今好几位在松石书院读书的世兄,都与她相谈甚欢呢。”
沛柔就往那边看了一眼,果然见何霓云满脸娇羞地站在几个青年中间。
她只认得两个,一个是恒国公赵家的五郎,他母亲是赵家二太太,也有乡君封诰。
另一个则是蒲阁老家的二郎,都算得上是这一辈里的青年才俊。
能让周十一娘和柯明叙同时夸赞,想来何霓云方才的兰花诗做的的确很好了。
没想到她的春宴,倒是让何霓云出了风头。
也罢,前生她害过她出丑,今生这样也就算是还了。她若是有能耐,尽管走得更高些。
齐延可真是奇怪,今日明明何霓云也在,他方才怎么不去和何霓云坐,偏偏要和她凑做一堆,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那边祝煦怜却已经开始起舞,媚眼如丝,万般情意,只落在常毓君身上。
只可惜落花有意,常毓君只是坐在一边低头喝茶,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落在她身上。
也许是察觉到常毓君的冷淡,祝煦怜分了心,一个舞步踏错,摔在了草地上。
沛柔忙站起来,查看她的伤势,让织夏带着她找个地方换下弄脏了的裙子。她却一把甩开了沛柔的手,怒气冲冲的往院门走了。
海柔见了她今日这样,也不由得和沛柔感慨,“表哥也实在是太无情了些。”
前生他待海柔只有更无情的。
“这是祝煦怜自己求来的人,你难道忘了何家大小姐订婚的时候,她是怎么和我们说的?她若是能早些看开,不要强求和常毓君的婚事,或许往后也还有机会能过的好。”
海柔就叹了口气,不知道和万长风说什么去了。
沛柔望着院门出了片刻的神,一回头时差点撞进柯明叙怀里。她就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浮起如桃花一般的红。
柯明叙只做未觉,笑道:“五表妹在这里看什么?这样地出神。”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也并没有在看什么。”
沛柔只是一笑,往碧波台走,“近日柯表哥不曾跟着周老先生出门么,怎么这样有闲?”
柯明叙面上有些许的不快,而后很快隐去了。“今日家中有事,所以并不曾跟着老师出门。最近还是元放服侍老师多些。”
沛柔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关切道:“表哥家中出了何事?我倒并没有听见母亲提起。”
他便有几分尴尬,而后道:“是……是我的婚事。”
沛柔愣了片刻,而后笑道:“这是好事,要恭喜表哥了。”
柯明叙如今已经有十九岁,如今提起婚事,已经略微有些晚。或许是读书人家讲究太多,要有功名才好结亲吧。
柯明叙苦笑了一下,“这门婚事大约是结不成的。”
“如今我不过是个举人,于我们这样的人家而言,不入仕途,又何来前途,还是不要耽误人家的好。”
“柯表哥何必妄自菲薄,若论学问,只怕整个松石书院也没有几个人能与你相较。”
“若连你都要发愁没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一天,其他士子又该如何?”
前生与他议亲的是英国公段家的六娘,今日也在座。
这些年沛柔与柯明叙往来不少,可她自问对他从没有过僭越之情。只是如今听他这样说,心中到底是多出了丝丝缕缕的酸意。
她只好跟他说些别的:“柯表哥可看过碧波台上今日我们这些闺阁女儿的作品了,我瞧着方才段家的露娘姐姐作的梅花图实在很好,周家的十一表姐写的字也不错。”
“我觉得她们的才情也不在许多男儿之下。”
柯明叙也察觉了她的回避之意,就和她说起了方才众人的品评。
“……贵府六小姐做的那幅图实在有些悲凉了,其实今日春光融融,正应当惜取光阴,好好赏春才是。”
沛柔便道:“她向来性子有些冷清,柯表哥不必在意。”
“方才五表妹弹的《昭君怨》,曲中情致,悲凉之意,也不在那幅画作之下,这又是为何?”
她已经和齐延讨论过一次,实在有些意兴索然,就只是道:“实在是我学艺不精,只学会这一首曲子可以糊弄糊弄人罢了。”
柯明叙温柔地笑:“你方才叫我不要妄自菲薄,我也同样把这句话送给你。”
“曲中深意,远远高过乐曲本身,我觉得已经很好。”
“若只是要技艺精湛,只需请了琵琶女过来即可,又何必劳烦你呢。”
沛柔就绽开一个笑,“柯表哥实在是很会说话。今日春风拂面,也不如柯表哥温柔多矣。”
柯明叙道:“会不会说话,不在言辞,而关乎真心。”
“元放倒似乎是老师跟前的学生里面最‘不会说话’的一个,不过老师却还是很喜欢他,因为他说话做事向来都是发自真心。”
沛柔正疑惑他怎么又提起了齐延,就听见他继续道:“方才我见你与他一同出门,可是相邀一同赏春去了?”
“只是齐世兄要出熙和园,恰好与我同路,所以同行了一段罢了,倒称不上相邀。齐世兄虽对我有大恩,可我们私下并没有什么交往。”
柯明叙的目光就逐渐深邃起来,笑道:“原来是这样。”
他们又换过了别的话题来说,浑然不觉此时也有几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