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云画闻之面色一僵,任凭两颊嫣红的胭脂膏也盖不住瞬间涌出的灰白之色。涂着蔻丹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缀着的明月佩环,古云画小脸忿忿的僵在原地。她刺着猩红的美目狠狠去刮拥着傅骊骆说笑的古墨画,一颗清泪簌簌的落下来。
梅老夫人怔了怔,抬眼朝古墨画瞪去:“你个小人家家的懂什么!再要胡言乱语看我不打你。”边说边拿手上的拐杖吓唬古墨画,见古墨画一脸俏皮的吐了吐舌,她又头大的回身挽古云画的手,语重心长的安慰道:“你墨儿妹妹是个有嘴无心的,你们自小长在一处,你应当知晓她的脾性。能嫁进东阳王府是多少人肖想不来的,你是个有福气的。也亏的你父亲有心为你张罗。这不,为了你的婚事,硬是让我这把老骨头跑这一遭,可见你父亲对你的重视,你可千万别为的墨儿几句玩笑话就生了闷气。这般漂亮的一张脸,生气可不美了。”
“这墨儿还小,说起话来嘴上也没个把门的,等回头婶娘替你好好收拾她。”小梅氏心思婉转,也忙的凑上前安慰,一边又指着古墨画厉声斥责:“回头告你爹爹,看他怎么治你。”
古墨画虽不是从小梅氏肚里出来的,可这小梅氏膝下无子,遂就把她当成了亲生的女儿疼。说起来自这古墨画出生之日起,小梅氏照料古墨画倒被旁人都要尽心些,便是古墨画的亲娘陈姨娘也不如她对古墨画上心,所以在古墨画心中,这嫡母小梅氏自是比亲娘还要亲,她说什么,古墨画无不听的。
见小梅氏生了好些怒气,古墨画不免低垂了脑袋,拉着傅骊骆手臂小声嘀咕道:“那云画姐姐果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般爱装模装样,我不过随口说了两句实话,她倒好,硬是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害的我被祖母和母亲训斥。可见我命里同她犯冲,若不是想来看看兮姐姐你,我才不惜得来这一遭呢!还不如在那乡下地方随性自在的好。”
傅骊骆刚安慰了她几句,便见最后头的绛色围幄小马车上行下一水蛇腰的中年妇人,扯着古墨画的手袖,傅骊骆侧身到古墨画跟前咬起耳朵来,“那妇人是谁?可也是你府上的姨娘?倒是眼生的很。”
傅骊骆早就听人提起过,那位七品芝麻官的二伯伯是位潇洒风流的主儿,虽然他官职不高,但奈何人生的风流倜傥,府中虽只有一妻二妾,但通房丫头足足有七八个,除去上次来的陈姨娘也就是古墨画的亲娘,其余女眷,傅骊骆倒不曾见过。
揪着袄裙上的璎珞穗子朝那去看,古墨画眯着眼悠悠道:“我家里的姨娘小妾够多了,哪里还供的了这尊菩萨!”
看傅骊骆愕然蹙起的眉尖,她拉着傅骊骆的袖子又道:“那是婉清表姑,她第二个男人旧年春节上刚没了,然家中儿子儿媳又都不待见她,她没的办法故找寻上了祖母。祖母最是个面软心慈之人,见她孤苦可怜,便一直留她在家中小住。我家中的那几位姨娘可不是省油的灯,见来了这么一位娇媚的女子,没的几个天天缠在一处打嘴刻薄。就上回我们上京一趟,回去便知家里又生了好多的糟心事,祖母甚是闹心,遂趁这次机会带她来你府中躲躲清净。省的她们在一处惹是生非又起龃龉。”
傅骊骆看古墨画嗔恼的小模样,又听她主动谈及自己家中那几位不省事的姨娘们,想起古墨画的亲娘陈姨娘上不得抬面的小家子气,傅骊骆心下不免同情起古墨画来,这俗话说的好‘投胎是门技术活’,古墨画样样不落人下,可偏偏就是时运不济,投错了胎投到了陈姨娘那般作势的小人肚里,在陈姨娘跟前,古墨画总是少于寡言的,现下陈姨娘没跟来,这古墨画话语都被前时多了好些,人也显得活泼肆意些。
傅骊骆不由得心下叹气,拉古墨画的手,正宽慰了几句,话还未说完,便见众人徐徐走了过来。小梅氏挽着古云画,那妇人亲昵的挽着梅老夫人,四人面上皆是神色舒展,傅骊骆拉古墨画驻足立在廊阶口,浅笑着朝那妇人打量了一二,瓜子小脸,狭长的丹凤眼,皮肤较乡下妇人白皙了不少,身上着一件不旧不新的水粉色金钱纹褙子,头上簪了根斜云髻,发上只戴一支极普通样式的珠翠,随着她双膝如柳似杨的摆动,那不堪一握的水蛇腰扭来拂去,平添了好些万种风情!
但又凭生了好些轻浮狐媚样。
傅骊骆凝眉,不喜。
见容色极盛的少女朝自己看来,那美妇人不由得身形一荡,捏着帕子心下惴惴的。梅老夫人笑容可掬的握那妇人的腕子,亲亲热热的为傅骊骆介绍道:“这是你婉清表姑,见我和你婶娘要上京来,她也想来见见世面。倒也不用费心再腾一个院子给她,这阵子就跟着我住便是。”
傅骊骆淡笑着颔首,算是同意了梅老夫人的提议。
什么狗头嘴脸的表姑表姨也费的着让自己遣人替她收拾独门独院?
这妇人端的一副乖顺的样子,可一举一动皆显轻浮,没的是个惑主的货色!
心想着,她就挽着古墨画入垂花门。
只依稀听到梅老夫人扯着尖利的嗓子在后头问‘怎不见钰哥?’,‘可又是半路溜下马车耍完去了?那个猢狲,看回来我不打他。’
跨步进门,古墨画压低嗓子紧了紧傅骊骆胳膊,不觉捂嘴轻笑:“钰哥哥早在玉溪东门的积云巷就下马去了,祖母跟母亲现下才反应过来有什么用。”
看古墨画狡黠的眸子闪烁,傅骊骆伸手拧了下她软软肉肉的腰腹,笑骂‘你真是个促狭鬼,平日里的柔顺都是装出来的么?时下倒是现原形了。’古墨画憋的满脸通红,笑着露出米粒白细细整整的牙齿,笑嘻嘻拢傅骊骆的手臂:“钰哥哥要跑,我哪里看的住,我又不曾同他一个马车,便是想拦也拦不住的。”
古柏钰虽是嫡长子,但对古墨画这个庶出的妹妹真是打心眼的疼爱。不论在外头得了什么宝贝,总要带回来任她挑选一二。便是她想吃几十公里外的‘雪花梅子糕’,他就算摸黑都要去买了来摆在她跟前,他那般另眼相待频频引得府中几个小庶妹眼红的跟什么似的。每每那时,府中一惯喜欢捻酸吃醋的杜姨娘,总是打嘴教训那几个不肖事的妹妹,扯着青筋凸起的雪白脖颈揪他们的耳根子冷呵‘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哪里敢同你们墨儿姐姐比,她是运气好,自小养在嫡母跟前,便是从旮旯窝爬出来的,既得了嫡母的青睐那自是不同,怨不得你们大哥哥宠着她。’云云....
末了,那古柏钰气性上来便一角踢翻了廊下花盆,掬着嗓子怼上去‘我愿意给哪个妹妹就给哪个妹妹,你杜姨娘一个下贱奴才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等日后掌了家,你是头一个要被撵出去的。’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传进古墨画父亲口中,那古柏钰又少不得挨顿板子。
古墨画先前也苦劝着他嘴上严谨些,行动上规矩些,但劝了好几月收效甚微她便主动放弃了。
合着,他也下了保证。绝不会做出有辱家风之事,至此,古墨画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替他遮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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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一众女眷去了各自的院子规整妥当,傅骊骆也抬脚去了自己院子。
至晚膳时分,前头侍奉的婆子来禀‘前厅已摆好席面,只等大小姐前去便可用膳。’,傅骊骆揪着额角从幔帐里爬起,只听得蔓萝立在那处告诉‘大小姐身子不适今儿不便前去,等明后日身子渐好了,再办桌盛宴请老夫人,二夫人吃酒也是可以的。’
婆子应是前去。
此时的偏厅已然摆好饭桌,阔敞的八扇厅窗全数打开,绛墨色帷幔下的犄角摆一支半人高的兰底氢化汝窑的大花瓶,里头插上各色新鲜花卉,富贵又温馨。
菜肴鲜果已布齐,古钱引众人落座,吩咐侍奉的婆子温酒,又转头看李嬷嬷,“挑几样大小姐喜欢的小菜,用不透风的锦盒装去给逸风阁,嘱咐她好生歇息。就说现下她祖母和婶娘都来了,她一下子平添了二个得力帮手,且让她安心养着,便是闲散几日也是可以的。”
李嬷嬷笑着应声,拿五彩凤的锦盒做样子捡了几样进去,她心下清透的很,这些个大鱼大肉的大荤佳肴大小姐哪里看的上!这府中谁人不知大小姐的吃食等物一应是小庖厨准备的,那些个都是精细的很。但老爷这般做,无非是让大家知晓大小姐终究是大小姐,是这府上的嫡女,身份和地位在这府中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古云画从眼前的白玉碟中夹起一块凤梨汁酱排骨到梅老夫人碗中,又舀一勺桂花酿白鳝羹到小梅氏碗中,忍不住幽幽的咬唇轻笑道:“云画自幼便羡慕长姐,她虽自幼失了母亲,但能得父亲这般疼爱也是让人艳羡的,不像我....”话说道一半,她又止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冷不丁见古云画这般感念伤怀,他们都颇有些不自在。只古柏钰一人大剌剌的埋头吃将起来,时不时又覆到一旁的古轩耳边说几句,古轩低垂着脑袋,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筷著,至于古柏钰说了什么,他全然一个字没听进去。
古心月起身为古钱斟酒,不由得趁机讽刺古云画:“二姐姐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亲苛待了你似的。总归做人是要讲良心的,红口白牙的嘴一张便来,这可万万使不得的。”因嫉恨古云画生母杨姨娘当初的所作所为,这古心月当真是恨毒了古云画。只要一有机会她便要寻她的晦气。
朝古钱铁青的面色看去,古云画攥紧衣角争辩:“心月妹妹莫要挑拨,我几时说父亲苛责我了,父亲心下对我等子女自是一碗水端平的。长姐自幼聪慧机敏,人又生的极好,父亲不免多疼了她二分,这原也是事实。哪像某人,脏泥地里出来的腌臜货,也配在这说嘴,真是没的打脸!”
话音刚落,便听见‘砰’的一声,一青花瓷的大碗在地上碎开了花。
“不想吃饭便滚出去。”古钱晦暗着脸面,一掌垂在八仙圆桌上,众人看叮当作响的碗碟餐具,皆垂头不语默默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