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骁扬低头看她清妍容色,顾不得有旁人在场,伸长胳膊把她的小脑袋拥紧了几分,众人睽睽之下,傅骊骆羞怯的紧,想挣脱奈何他气力太大,闭着眼睛她满脸通红。
纳兰齐岳看的俊脸紫胀,轻咳了几声,便偏过脸去看向窗外;一旁的林寒睁心思倒是转换的快,拂了衣摆,他笑着上前搭话,“自上次东宫赴宴后,林二同窦大将军好久不曾叙旧了,择日不如撞日,不知窦大将军今日可有时间一同话饮?”说罢又看向身侧的纳兰齐岳:“难得在此遇见纳兰公子,不如也一起吧。”
林府出事之前,这林寒睁同窦骁扬还算交往密切,吃酒赴会的闲雅事林寒睁总会第一个下帖子给窦大将军府,时间久了,两人的情谊倒还算不错。可自林府出事后,这林寒睁硬生生像变了个人,哪怕窦骁扬主动给他下帖子去郊外骑射,他只是婉言回绝,窦骁扬只当他心中苦闷倒也不强求,不想今儿他倒是主动请吃酒。
窦骁扬没有回话,斜眼瞥了眼林寒睁,目光清越的落到立在红木凭栏侧的纳兰齐岳身上,只见他修身姿影,端的是一副俊逸翩翩公子的好模样,总觉得这个人他是见过的,但又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地,听林寒睁喊他纳兰公子,沉着眸子,窦骁扬敛着心思在脑中搜寻有关这纳兰公子的事迹,沉吟数秒,他凤目一转倒是想起来了,这纳兰公子可不就是南缨国送来的质子么?至于具体名讳窦骁扬不甚清楚,他同这纳兰公子倒不曾相交过,只在宫中宴席上有过照面,可他同闺阁中的她又是怎么相识的,竟好到一同前往茶楼吃茶?
心想着,窦骁扬心绪陡然低落起来,是了,说起来这位纳兰公子也着实厉害,害自己差点同她生了龃龉。
闷着不快,窦骁扬笑着搂紧傅骊骆的纤腰,同林寒睁道:“林二公子盛情相邀窦某本不应拒绝,只是近来身子乏累,再者我还要送她回府,想来今儿真是不凑巧,等来日林二公子得了空,窦某再同你喝个畅快如何?”
林寒睁笑着应了声好,抱拳同众人告辞,窦骁扬牵着她的柔夷下扶梯。
虽带着帏帽,但她面上的红霞迟迟褪不下去。
窗外金乌西坠,雨势渐渐弱了,两人前后脚上轻幄马车,车辕滚滚,傅骊骆眯眼靠着大引枕假寐,窦骁扬拉她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见她执意装睡,他搓了搓掌边促狭的掀了她的帏帽,板着脸轻斥:“再没你这般装势的小女子了,现下就我俩,掬着这老什子的帽子作何?”
眯眼看她睫毛盈盈,他心中被挠的痒痒的,像正经板起脸说教一二也硬不起心肠,只心肝肉的亲了好一会,直到她粉面艳红,他才撤开手缓缓道:“那个纳兰公子你同他很熟络么?”
傅骊骆被他问的一怔,端正着半个身子,她懒懒的应话:“倒也算不上熟络,不过是半年前误打误撞的救过他一回。”末了,她又补充道:“今儿也是凑巧遇着了....”
绞着掌心的绢帕,她清清络络的把救纳兰齐岳以及他的身世都说与了窦骁扬听,听到最后,窦骁扬目光渐渐冷峻起来,宽厚的肩膀靠在背后的软垫上,他凝着眉尖道:“他倒也不容易,只是他那个人看起来心思颇重,且又是外邦世子,你日后还是少同他来往。”
傅骊骆郑重点头,又问了些他前行锦州的事,话刚出口她方觉得不妥,他若是得了上头密令去办差,总归是有明言禁令要保密的,若说与自己听,不就忤逆圣意了么?
她刚想说‘算了,合着也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闺阁女子听来也无益。’,就见他拢了过来,叹着气道:“总归等慕容皇后丧仪事了,这京城的雨会下的更大就是。”
听他没头没脑的话,傅骊骆心中明了。
天幕暗沉,她披着雨蓑进院子,恰巧碰到出门寻她的蔓萝和茹茗,见她安然回来,两人不免松了口气,傅骊骆提步进屋,转头看蔓萝:“药送到侯府主母手上了吧?”
原道她知晓自己今儿被纳兰齐岳脱不开身,便想着让蔓萝和洪嬷嬷先前去给侯府送药。
蔓萝着手替傅骊骆解了湿漉漉的雨蓑,展着眉头笑道:“可不是送到了么?奴婢和洪嬷嬷去的时候,那侯府花厅团团围了一屋子的人,奴婢想着是何事引的大家齐聚一堂,原道是轩辕三小姐竟能下床活动了。”蔓萝看傅骊骆一眼,又从秋棠手上接过一只青雀咬珠的翡翠金簪,挑着眉梢笑起来:“那永定侯府上下见他府上三小姐好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直夸小姐您是华佗再世,是善心大菩萨。说着说着那侯府主母当场就赏赐了这根簪子给奴婢,也赐了根玉如意嵌翠墨的大簪给洪嬷嬷,奴婢和洪嬷嬷原不敢收,但侯府主母和老太君一个劲的往我俩怀里塞,奴婢们没法,就只好收下了。小姐,您说这簪子奴婢要不要退回去?”
“既是侯府主母赏的你们收下便是,说来他们永定侯府自开国以来,人丁虽不兴旺,但也是根深叶茂的大族之家,区区两根簪子于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刻意的退回去倒叫他们心里不舒坦,以为是咱看不上呢!”
接过茹茗递上的湿手绢净了净手,傅骊骆抬手按着僵木的肩颈坐在云榻上说道。蔓萝点点头,把簪子放进翘案下头的锦盒中便挽了茹茗出去。秋棠见自家小姐一脸的疲乏,遂从里头梢间的小柜中寻了美人佛手梆过来替她轻捶着。
傅骊骆神思倦怠,撑手搁在秋香色纹红梅的软枕上打盹...
至晚膳前后,李嬷嬷前来禀告,说是按照她的吩咐为老夫人二夫人她们准备的厢房院落都清扫归置妥当了,便等着明儿她们一来就可顺顺心心的住进去了。
傅骊骆美目微睁,展开雪臂侧搭在紫檀木扶手上,对着垂面立在下首的李嬷嬷盛赞了几句便让她下去了,秋棠端茶给她,看李嬷嬷略显婆娑的背影忍不住八卦起来,“李嬷嬷倒是个心宽体胖的,什么事也不放心上。但凡小姐吩咐下去的事情她无不尽心的,她做咱府上的管事嬷嬷当真是让人信服的。”
端茶缓饮,傅骊骆面沉如水的抬眸:“好端端的说这起子话做什么?”
秋棠俯身从翘案窦柜里头把装满小点心的乌木匣子摆到傅骊骆跟前,面色凝重的抬眼看自家小姐:“小姐今儿不在不知道,李嬷嬷家那位又死乞白赖的寻上咱府来了,胡闹了一回,倒让李嬷嬷拿着笤帚扫了出去。说起来那厮真真是个无赖狗子,那般大的岁数,一点都不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就在西门边上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李嬷嬷就打,任凭沈嬷嬷洪嬷嬷并着后厨和浣洗处的几个婆子都耐他不得,最后还是少爷院里头的石头前来制服了他。李嬷嬷见那厮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便红了眼,抓起庄婆子手里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直打的那厮嗷嗷叫唤。”
“竟有这事?”
傅骊骆沉声搁了茶碗,略思忖了一二,便想着让秋棠请李嬷嬷过来一趟,秋棠会意,但见知叶提着食盒进来,遂提议等她用过了膳再去喊李嬷嬷不迟。
傅骊骆端坐案前,一顿饭食的味同嚼蜡。
真要论起来,李嬷嬷倒是个顶厉害的,且不说杨素琴一事她做的滴水不漏,便单说她从一个无根无基的三等女使做到了府上的主事嬷嬷这起事论起来,就够碾压一大批婆子的,这么个聪慧干练的人,时运终是欠妥了点,早年结上了个那等无赖冤家,如今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摆脱不掉,想来那李嬷嬷也甚是心烦。她既心下烦闷想必当起差来也不顺心,倒不如替她除去了那个泼才,也好府中安宁。
傅骊骆眉眼肃然,葱削般的指头随意拨着右腕上白玉绞丝套镯子,迤逦清妍的小颜漾出一丝狠绝,看案几上那只繁复雕刻的铜鼎金盘龙熏炉云云绕绕的青烟,对着下首坐在圆墩子打璎珞的茹茗吩咐:“你去清寒阁一趟,让石头和古六前去花厅应话。”
茹茗放下打了一半的璎珞坠子,咬着腮帮子问:“现在么?”
“对,你现在过去,我稍后便去花厅。”傅骊骆眉尖拧成一道尖,歪着身子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那泼才既已闹到府上,想必是个混不吝的下作痞子,对付这种人,便只管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即可,俗语说‘杀鸡焉用宰牛刀’,就是这个道理。
茹茗应是忙的迈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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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阳光明艳,天光大好。
按照早先安排的那样,用过了早膳,傅骊骆便携了一脸娇俏的古云画一同侯在南门前迎着梅老夫人一行,因古钱政务繁忙,她一未出阁的嫡小姐硬是撑起了一府的体面,微笑抬眸,正襟站立,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古云画看在眼里,一股子不舒服的气力使出来便也东施效颦的行动起来,看她憋足的小家子气,侯在朱雀门下首的婆子婢子们不觉低头轻笑起来。
八九月的天气愈显和风爽气,或是喜事将近,古云画整个人精神头特别的足,垫着脚尖探着脑袋望那巷口处悠悠行来的三架翠幄大马车,她笑呵呵的迎上去,不等马车停靠稳妥便去撩帘子说话,“老祖母您可算来了,画儿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把您老给盼来了。”
翠绿水滴耳坠轻动,傅骊骆浅笑着步上去....
忍不住在心底腹恻,这古云画溜须拍马的本领还真是日益精进了。
“画儿丫头,恭喜恭喜了。”梅老夫人在小梅氏的搀扶下拄着楠木双环拐杖下马车,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老红梅嵌枝纹的圆领褙子,额上覆了一块墨翠色锦缎的老式抹额,虽是精心装扮了一二,但看她憔悴不已的脸面,想必在乡下的日子过的不尽如人意。
朝立在一侧神色淡然的傅骊骆点了点头,梅老夫人又一脸喜色的拉过身旁的古云画,禁不住拍她手道:“你这丫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等日后辉煌腾达了可不要忘了你墨画妹妹,好歹你们小时候长在一处,虽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但姐妹的情分尚在。”
这梅老夫人素来最喜欢己出的小儿子,便是他混荡了大半辈子只捞了个漯河七品小县令,她亦很是沾沾自喜,殊不知她面上有多大光彩似的,饶是古钱时下正二品的大冢宰官衔,在梅老夫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有道是爱屋及乌,她疼爱小儿子,便是对小儿子姨娘所出的女儿古墨画也心肝肉的疼惜着,所以但凡有什么油头,她哪里会撇下了古墨画!
可偏偏就有人不领这份情。
刚从后头云竹彩缎锦幄小马车下来的古墨画闻言小嘴一撅,奔过去拥着傅骊骆胳膊亲昵,忍不住皱眉嗤笑:“祖母这话说的,敢情是云画姐姐捡了个香饽饽似的,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云画姐姐入东阳王府是当家做主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