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圆佳节。康王府里府外,倒也全然是一派热闹景象,可有人却没那么高兴自在。
“王爷,这是时爷让小的给您送来的。”
康王府内院,轩辕琲在厅内穿了一身新衣,手里头没停歇地补着聿清临给她留的课业。听到家丁的声音,眼角便瞥见他捧了几味果子和一盘棋子大小的月饼来。
“咳咳……那他人呢?”
“回王爷,时爷在前院正招待郡守和其他几位大人,雁夫人在后厨忙着,时爷还说,要您先拿这些东西先垫垫肚子,这便去前院。”
轩辕琲听了,两条细眉几乎瞬间扭作了一个“八”字,她摇摇头,随手从盘子里捡了块小团月饼,没直接吃,倒是先从中间掰开,看了看内馅,又闻了闻。
“红豆沙?都是红豆沙的?”
家丁半低着头,小心地瞄了一眼轩辕琲,默不作声,微微地点了点头。他也曾听管家刘时说过那么一嘴,王爷是爱吃甜食不假,可偏偏这月饼是最讨厌红豆沙的。
可他又不是没记性,故意送来的,这是刘时吩咐他送来的,还让他回头嘱咐家丁,给王爷在宴上上一味提前预备好的“蟹羹”。
他虽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也不敢多问,也只好照办,想到这里,面前王爷又是一言不发,他更是隐隐觉得他要倒霉了,头垂得更低了。
“罢了罢了,你忙吧,帮本王把这些课业收好,一张都不能少啊!”
这边家丁还在战战兢兢,正盯着自己手里掰作两半的红豆沙月饼的轩辕琲,叹了口气,一手一口,将月饼吃下下了肚,起身拂袖而去。
“来了来了,康王来了……”
远远地,轩辕琲就听见了前厅几位大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轩辕琲勉强扯起了嘴角,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好一阵寒暄后,宴饮方才开始,轩辕琲抿了抿嘴唇,举起面前案上的小盅,想品一口冰泉酿。不料,入口却是没滋没味。原来,在她面前壶里,盅里竟都是温水。
轩辕琲皱了皱眉,随即便放下了小盅,下首的郡守见了,不免紧张起来,他还以为是冰泉酿的味道不好,轩辕琲不喜欢。
一旁陪侍的刘时见状,即刻便拍拍手,让侍女们奉上了一桌桌螃蟹宴。转而这才笑着又向郡守大人仿佛埋怨似的嘟囔着:“唉,康王殿下这脾气倔,从小就是如此,明明不会喝酒呢,还偏偏每次都要吃上那么几口,怕是一会儿又要胡言乱语了,还还望各位大人不要见怪。”
说着,刘时从自己的席位上起了个半身,向着众位大人一一施了个浅稽。郡守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又看着轩辕琲还在观赏舞乐,确定是没注意到他们,这便才安心用宴。
这边轩辕琲嘴里乏味,一早就等着雁夫人等人备下的螃蟹宴了,她不等身旁随侍的家丁动手,在她的宴馔未到时,就自己先斟好了一小碟姜醋在侧。
她其实并不很喜欢吃蟹子的肉,只是中意那浓厚的蟹膏,一口下去,齿颊留香。再者,还有一个并不很重要的原因,她并不会剥虾蟹,往常不是宫人替她剥了便是别的旁人替她剥了,还会喂她。
只是后来她大了,这才自己动手,只不过,比起吃来,她依然讨厌剥虾蟹的过程。
许是刘时一早同雁夫人讲过这般故事,今日的螃蟹宴,除了刘时,郡守等人案上是已去了壳的熟蟹外,唯有轩辕琲案上的菜肴乃是一道热气腾腾的蟹羹。
打开了装着蟹羹的青瓷盖,轩辕琲便闻到了一股扑鼻浓香。青瓷中盛着乳雾一般的稠羹,中间还依稀可见丝丝细白,伴着粒粒艳红。轩辕琲知道,那白色的该是蟹肉,艳红的是点缀的枸杞。
除却这些,尚有一朵朵指头大小的山菌浮在上头,山菌被刻意料理过了,如同朵朵山花烂漫在这青瓷中的江海之中。
轩辕琲愈闻,只觉得食指大动,自取了调羹,轻轻舀了小半碗,便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一入口,味道果然不同凡响,丝丝缕缕顿时尽都化在了舌尖,除这美味外,轩辕琲还尝到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欺骗……
轩辕琲并不专精厨艺,只是味觉比寻常人要来得更敏锐,再者她自幼长于王庭,山珍海味,玉露珠馐也不知是尝过多少,眼前她这手里以假乱真的蟹羹,色,香虽然唬住了她,可到底味道还是骗不过她的舌头。
“原是用虾蟹汁煮出来的豆腐羹……”轩辕琲又是送了一羹入口,这回倒真叫她给尝了出来。
感受到欺骗,轩辕琲摸摸用完了手里小半碗的蟹羹,便将目光投向了下首正忙着劝酒的刘时。
而这边刘时,隐隐也感觉背后似生了一双芒刺,回头,便迎上了轩辕琲那带了一分委屈,两分恼怒,三分质问和四分无奈的眼神。
刘时知晓,轩辕琲她在问他蟹羹的事情,也知晓,她其实知道为何会给她上一份豆腐蟹羹的理由。
看着轩辕琲目不转睛地盯着,目光完全没有要离开他身上的意思,刘时笑了笑,自己先偏了头,待到宴饮将近,王府内诸位大人该是时候同轩辕琲前去赏灯时,他起身,去取了件披风来,递给了先他一步去了里间的轩辕琲。
“王爷,临川八月夜深露重,在同诸位大人前去赏灯前,请先加衣。”
轩辕琲的嘴角稍稍向下撇了撇,左右仔细瞧了瞧里间内外,确定除了屏风后等着她的刘时外,再无他人,这才把从宴上一直粗着的喉咙松了下来。
一开口,便是嘟嘟囔囔的埋怨。
“为什么女儿家每个月非要有癸水呢?烦死了!讨厌!麻烦!我要真是男子就好了!”
屏风另一边正襟危坐在席上的刘时听了这话,到底是忍俊不禁,捂住了嘴,险些偷笑出声。
这边轩辕琲说着,也已换好了厚一些的衣衫,只不过,毛燥性子不改,还没系好披风便从披风后面冲了出来,要跑去看灯。
接替了父亲刘出责任的刘时,就在轩辕琲一半的步子都踏出了里间时,他抬手便牵住了轩辕琲的腰带。
“唉……王爷,仔细算算,今年都是十五岁的人了,可不是小孩子了。”刘时说着一边手里为轩辕琲正着衣冠,而轩辕琲,也默契地张开双臂站在那里,任他摆布。
这是就是如此,无论是刘出还是刘时,轩辕琲已养成一个这样的习惯,哪怕自己穿好了衣服,这父子两个,总有一个是要上前来再好好整理一下,索性,每回她也都这样提前抬起双臂站好。
“老芋头说了,没正经过了生辰,就算不上是长大一岁,所以,我现在还是十四岁。”
轩辕琲撅着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就好像很多女儿家那般,小时候只管把自己的年纪大了说,表示自己已不再是无知幼童。等大了些,却又百般地找借口出来,说自己还是个孩子。
“哈,好好好,王爷今年才十四岁,明年也是十四岁,再过一年还是十四岁,我们王爷永远是十四岁。”
披风上两股缀着平安结的绸带被刘时系好,平顺地摆好后,他又侧了头,想要为轩辕琲整理一下皱了的袖口。
而轩辕琲,因着弄丢了她母妃生前留给她的红玉珠串,这会子正畏畏缩缩地将右手蜷在袖筒里,拼了命地向外拉扯着袖口,却是欲盖弥彰地更引起了刘时的注意。
刘时的双手搭了上来,展平袖口的同时,自然也摸清楚了轩辕琲的手腕上少了些什么。
要说是轩辕琲随手给丢到了街上某处,这不大可能。虽然轩辕琲对已故的先康王和王妃没什么印象,可这珠串,她平日里也宝贝得紧,怎么会无缘无故弄地图呢?
再者,刘时对于昨天一身狼狈从后院翻墙而过,几下就打倒了自家王府里几个护院的轩辕琲感到满腹疑惑,因为她昨天不仅是穿了女装,还是这般情况,浑身灰土,鞋上,裤角上也都滚满了泥水。
现在,刘时很巧妙地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得出了一个结论,昨日穿了女装的轩辕琲,同某人打了一架,那红玉珠串被那人拿在了手里。
“王爷,您和谁打架了?还被他拿走了红玉珠串?”
刘时自知这种事情决不能绕弯子,于是便单刀直入,一边随着走出里间,一边直接了当地问起了轩辕琲。
“哼!那个夏……夏什么来着?!对,夏正韬,明明打不过我,被我撂倒在地还不承认,居然勾走了我的红玉珠串!讨厌!!!”
说着,轩辕琲一脚就踢倒了井边的水桶,但力度用得不大对,她的大拇趾很痛。
“真是麻烦,王爷你怎么能让那梁国太子夏正韬看见你穿女装啊?”
刘时心下突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轩辕琲的女儿身身份莫不是要就此露馅?
“放心,阿时,我昨天可是戴着面具呢!他想瞧我的模样,我没让他看见,今天且让这小子等着,明天我就去剑碑兵狱去找他讨回我的红玉珠串!”
轩辕琲拍了拍刘时的肩头,让他放宽心。可她与刘时万万没有想到,不用等过了八月十五,第二天再去讨要。
夏正韬,他人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