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秦老先生从手腕处摘下了一块怀表,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即便被最好的钟表工匠处理过,这块表依然满是铜锈,依稀看得出曾经的精致和名贵,如今却不过是应该尘封的旧物罢了。
望着这块似曾相识的怀表,言夏夜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心中是不言而喻的难过。
虽然不知道这块怀表究竟是不是母亲的遗物,但她拜托医生转交给秦老先生,似乎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慰藉效果。
“等我离开以后,这块怀表也会是你收到的遗产之一。”苍老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秦老先生浑浊的眼眸望向窗外明朗的日光,突如其来的说:“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呢。”
大概是寿命将尽的缘故,哪怕是这样赞叹阳光的句子,听起来也不免让人感到哀伤。
言夏夜心中叹息,从容自然的开口:“父亲,要不要去外面走一走,只有你我两个人。”
身为秦家唯一的主人,秦老先生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如非必要,大多数时间都留在这幢阴气森森的别墅里。
言夏夜理解他的顾虑,不过长期生活在这里,即便是健康的人也会心力憔悴。
倒不如趁着临死之前,不再作为秦家的主人,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老人,用最后的时间欣赏景色和春光。
“……好。”微微一怔之后,秦老先生很惊讶的看向她,重重的点点头:“稍等,我让阿徐去做准备。”
“不用急,您可以慢慢来。”
和厉云棠一同离开书房,言夏夜站在走廊上等待,抬起小脸对着俊美无俦的男人笑了笑:“没有事先征求你的同意,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夏夜,不用在我面前假装坚强。”心疼的看着眼眶泛红的小女人,厉云棠轻轻把她拥在怀里,“趁着秦老先生还没有准备好,现在哭还来得及。”
哪怕他对医学方面没有研究,也看得出秦老先生是真的时日无多,甚至大限之日就在这几天了。
这一点,言夏夜同样感受得到。
苍白的小脸埋在男人身前,言夏夜安安静静的落下泪来,很快浸湿了一小片衣服。
仔细想想,自从回到秦家和父亲相认,似乎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勾心斗角,无论是最初还是最后,她从未妄想过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可惜没人相信罢了。
事情落到今天的局面,她和秦老先生都有各自的问题和责任。
但现在已经不是分清对错的时候,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再斤斤计较,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弥足珍贵。
温柔的等着怀中的小女人渐渐冷静下来,厉云棠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不容拒绝的说:“你可以和秦老先生一同出去,前提是要双方的保镖陪同。”
“……一定要这样吗?”
言夏夜的嗓音带着些哽咽,抬起小脸看着淡然沉稳的男人,有些无奈地说:“我只是想和父亲在河边或者公园散散步,身后还跟着一大堆的保镖,画风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比起画风,我更在乎你的安危。”摆出没得商量的态度,厉云棠淡淡道:“而且不仅是你,秦老先生的安全同样需要保障。”
“好,我明白了。”言夏夜从来不是任性妄为的性格,稍稍遗憾了一瞬之后,立刻同意了厉云棠的安排:“那,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厉云棠莞尔,修长的食指轻轻拭去她眼角晶莹的泪水,动作温柔的缱绻情深。
“放心,我会开车远远的跟着,秦老先生很忌惮我的存在,但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关于这个,的确是言夏夜所在意的。
没想到厉云棠早已做好打算,让她连话都不必说出口,把体贴二字展示到了极致。
“谢谢你,厉云棠。”
泪眼朦胧的勾起唇角,言夏夜把目光投向紧闭着的房门,情不自禁的期待着接下来的父女时间。
也是她回到秦家以后,难得不涉及到利益纠葛,彼此之间真正的相处。
然而。
不等秦老先生更衣完毕,就见秦景一怒气冲冲的从走廊另一边走了过来。
无意识的蹙起眉头,言夏夜现在最不希望看到对方出现,神色冷淡的开口:“秦景一,你又要做什么?”
“言夏夜,是你要做什么吧?”
秦景一眼神不善的看过来,充满恶意的在厉云棠身上停留一瞬,“我不管你用什么花言巧语欺骗老头子和你外出,只要我还活着,绝对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你到底在说什么?”言夏夜眉间的褶皱加深,她向来不能理解秦景一的脑回路,此刻只是觉得烦躁:“我没有欺骗父亲和我外出,只是提出了邀请,得到了他本人的同意而已。”
“你明知道老头子的身体状况,还要邀请他外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眼神中流露着浓浓的猜忌和不信任,秦景一转身准备走进书房,却被言夏夜从身后拽住。
这下意识的举动让秦景一大皱眉头,几乎肯定了言夏夜的狼子野心,头也不回的想要狠狠拍掉她的手。
但是,厉云棠又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得逞?
代替言夏夜接住了这一击,他深如沉渊的瞳孔静静地审视着徒劳挣扎的男人,慢条斯理的说:“秦景一,如果你不想与我为敌,就要立刻离开,你意下如何?”
“厉二爷,你说这种假话,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秦景一哈哈大笑,不假思索的说:“谁都知道,一旦老头子过世,你这只恶狼会率先对秦家鲸吞蚕食,哪怕是秦家的仇人,在这件事上都未必有你这个商人得心应手。”
“所以,你是想加速这个过程?”看在言夏夜的面子上,厉云棠耐着性子和秦景一周旋,“秦老先生的离开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你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不是更应该夹紧尾巴做人?”
秦景一的小白脸上掠过瞬间的仓惶,又很快恢复凶神恶煞的模样:“就算那是事实,也是还未发生的事实,我绝对不会给你们机会得逞!”
直到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言夏夜才明白秦景一究竟是误会了什么。
嫌弃的松开拽住他的手,她嗓音微凉的说:“你以为,我约父亲出门,是想趁机对他不利?”
“不然呢?”秦景一冷哼,“上次见面时的事情,想必你还没有忘记,我说你怀恨在心,你有什么意见?”
所谓的上次见面,距离今天也不过是一周左右的时间。
事实上,当时那心如死灰的感觉,是言夏夜想忘都忘不掉的。
悄无声息的抿了抿唇,她轻轻叹了口气:“秦景一,我没有忘记那天的事,但也不至于怀恨在心那么严重,不过是有些委屈。”
秦景一还是冷笑:“言夏夜,别以为你说几句软话,我就会无条件的相信你……”
“既然你真的认为我会对父亲不利,你可以跟着一起去。”别无选择的做出了这个让步,言夏夜回眸看了眼神色不悦的厉云棠,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既然秦景一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那么她勉强还可以忍受对方,即便是很短的时间内。
不为别的,只是不希望秦老临死前还在处理这些家庭琐事。
“……你该不会是设了个局,打算把我和父亲全部处理掉吧?”狐疑的瞧着言夏夜淡然的表情,秦景一直言不讳的道:“我不会去,老头子也不会去,你别做梦了。”
“谁说我不会去?”
正当局面陷入僵持,书房的门无声无息的从里面打开。
秦老先生换了身沉稳大气的唐装,坐在轮椅上由管家徐叔推着,膝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毛毯,不怒自威的看着擅自做主的秦景一。
“老头子,你明知道这个死丫头和厉云棠是一伙的,怎么还敢和她单独相处?”秦景一皱眉,对着管家挥了挥手:“徐叔,麻烦你把老头子送进去,这里由我来打发。”
管家纹丝不动,假装没有听到。
而秦老先生则是直接挥起放置在轮椅上的拐杖,重重抽打了秦景一的小腿,“闭嘴,你个混蛋东西!”
“老头子,我看你是疯了!”
秦景一被打的连连躲闪,最终还是不敢违抗父亲的意思。
他恨恨的瞪了眼不听话的管家,暗中决定掌控秦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换掉对方,“好,我倒要看看,言夏夜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换而言之,他打算跟着去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言夏夜的心中还是难以避免的一阵失望,对着秦老笑道:“附近的公园您喜欢么?还是您喜欢走远一些,去看看大海之类的?”
“公园,当然是公园!”秦景一再次抢答,用防贼一样的眼神盯着言夏夜:“去离这里最近的那个,既然你只是想和老头子出门走走,去哪都没关系吧?”
“对,没关系。”
抬眼瞥了瞥秦景一,言夏夜走到管家的身边,亲自动手扶住秦老先生的轮椅:“父亲,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