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到了国难当头的时候,就连世人皆喻卑贱的乞儿,都知骨子里该有山河万丈,该有家国人间,不只希图人间重逢,还要祈盼山河重整……
苏子谦这人平时的确是不大正经的模样,以至于沈清染与之交手屡次因轻敌而吃亏,后来才知此人不仅才情过人,就连武艺都能与元宸平分秋色。
他是前朝中根基最为不稳的,空有一介国师之名,却有远超于常人的才识,深谙治国经世之道,称他一句奇才也不过分。
在元昊被迫“让位”后,苏子谦更是将自身才情与铮铮傲骨展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秦方贤分外想要拉拢的人中,当有苏子谦一人,偏偏苏子谦与元宸私交甚好,压根儿不是金钱权势能够左右心思的。
哪怕以性命相胁,也未能动摇苏子谦骨子里的傲气。
元宸将遮遮掩掩的古朴茶具揽到了桌旁,仔细的瞧着沈清染沉心思索的模样,几乎有些不好意思打破这片刻的清宁:“清染方才一心想要将苏国师支开,可是有什么话想要与本王说?”
“分明是苏国师想让臣女先行离开,臣女不愿而已。”
沈清染原以为还要铺垫几句才不会显得那般唐突,未曾料想元宸倒比她直白的多,她也不想与元宸有什么隐瞒,便索性直接了当的将本子推到人身前。
“这是臣女祖母留下的旧记,前几篇记了些家中琐事,宸王殿下看与不看都无妨,您只需瞧臣女折上那一页——您对清方先生有多少的了解?”
她如今也算与元宸坦诚相待了。
“本王所知晓的都是些传闻罢了。”
元宸接过了书卷耐心翻阅了片刻,亦是留神到了老夫人所笔下的日子十分蹊跷,人死自然没有复生的机会,可假死的人,仍是有机会出现于众人的眼前的。
“清方先生当年的死讯传的蹊跷,又时隔已久,无法查证,然尽管清方先生的死讯传遍元国,也始终无人见过清方先生的碑铭,反倒是不时会出现有人曾遇见清方先生的传闻。”
这便对了!
沈清染更是激动了起来:“那宸王殿下可知此人的行踪?亦或是,上次传闻所提起他的地方?”
“这本王便不知了,有人言是在柳州,亦有人言是在塞外曾遇,只是始终未曾有人查实一二,故而不得知真假。”
元宸将书卷递回沈清染手中,瞧人忽然低沉下来的神色,心中倒也将事猜了十之八、九,向人担保道:“本王派人替你去查。”
至少如今有了星星点点的线索,沈清染还是欢喜的,更何况她已确认了当年毒害清沅之人便是吕梅,也并无什么需要深去琢磨的。清方一事,大不了就是搁置罢了。
沈清染方才踏过府门,就能听见隐约的哭声,清尘在门外守着,仅仅是回以了她一个无奈的笑意。
吕梅“回府”了。
借住在将军府的吕梅终究不算是沈家人,于情理,沈家人连灵堂都不必为她搭,只需通知亲眷来敛尸,亦或是将吕梅直接送回家中。
但吕梅如今哪还有家?
吕青待吕梅倒能够称的上义尽仁至,她命人在吕梅早前居住的院子中搭了一间朴素的灵堂,却也说得过去。
沉黄色纸票接连在旺盛的火盆中烧作纸炭,这是过路的盘缠,曾侍奉过吕梅的两名婢子向天空中洒着皎白的纸钱,如同花白的蛾子在夜空中煽动翅膀,扑向炬火。
哭啼的便只有几个跟过吕梅的婢子与婆子,不知吕梅的死可是让她们难过到了心缝里,只能看到这几人屡次扑向了地面,哀怨道天地不公,让她们的主子年纪轻轻便丧了命。
沈清染觉得她们有些吵闹。
吕青身为吕梅的亲生姊妹,竟比那些叫喊天地不公的奴婢还要淡然许多,仿佛只是在看一出与她毫无干系的白事堂会,甚至还能被婆子们滑稽的哭姿逗出笑意。
瞧见了沈清染,吕青的笑意便显露的更加自然了,主动攀谈道:“闲来无事,便盯几眼这灵堂不知的如何。清染怎忽想来瞧这个了?不吉利,也不是什么顺眼的东西,便不要看了,免得瞧见心里不舒坦。”
吕青看似是在劝说沈清染,却并未给沈清染片刻思索的机会,就将人搀扶到了院外去,有说有笑的把人往自己院中领。
“我这也是怕清染你沾了晦气,你如今也是将要成亲的人了,对这些红白喜事多多少少要仔细着些,可不能轻瞧了。”
吕青竟将自家嫡妹的白事说成了晦气,不由得让人猜测她与吕青到底是有多么的不对付,竟能生疏至此。
“您多虑了,清染只是想瞧瞧府中在哭些什么,担忧出了事罢了。”
“自然不会有事的。”
吕青将人领进了屋内看了座,便自顾自的转身收拾起了梳妆匣,耐心向沈清染解释道:“我早前顾及你姨母的颜面,未曾将当初她吃下府中账目回扣一事挑明,未曾想到她去国公府小住几日,仍是改不了这些手脚不干不净的旧习。”
“这些清染大致是知晓了的。”
“她做事向来不足仔细,伪出来的账目一眼便可瞧出其中纰漏,的确是瞒不住任何人,饶是你祖母前几年便开始眼花看不清事物了,也能瞧出些其中的端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念及情分,不屑去拆穿她罢了。”
老夫人活了一辈子,足有大半的时日都在为人情世故所困,愈是通透,愈是举足维艰,难以置身事外去。
吕青因同情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将军府中尚且有人因顾及情分而对她宽容,偏偏我那妹妹去了国公府也是不肯收敛,被人抓了把柄,舍不得面子,便自己捅了脖子,唉,这钱财的事,哪里抵得上、性命重要?”
吕青看似同情悲悯,沈清染却在吕青暗自垂泪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以及吕青话中的玄机——吕梅怎又添了个在国公府手脚不净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