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可能是当时的清沅已知自己时日不多,在向难以照拂到的沈清染留下遗言。
正如老夫人在第一页所笔下:
我今生委实愧对儿媳清沅,不当引吕梅这等有虎狼野心之人入府,她害了清沅,我再难对她坦然相视,可碍于儿媳吕青薄面,我只得将她留下。不知百年后,该如何向儿媳清沅讨个原谅才是。可她又怎会谅解我?
沈清染一连串的热泪滚落在纸间,晕染了陈旧的墨字,化作一个泛黄的墨点。
她原以为上辈子枉死才是一辈子的遗憾。
如今沈清染恍然知晓,原来她半生中最大的遗憾,是离开的不声不响的清沅,是了,自清沅离世前的几日,清沅都温柔的像是纯粹的在哄她睡觉。
清沅离开的那一日,没有半句多言,仅仅是走了而已。
夏日的日光暖的很,照在身上也是十分舒服,沈清染那时最喜欢的便是太阳,暖烘烘的太阳,而她那时还总有一两个玩伴,约她一起去府中装成大人的模样,举办小姑娘们的茶会。
清沅离开的那一日,沈清染也正是从某家小姐的茶会中被婢子接回府,笑吟吟的吵嚷着要吃糖糕,婢子也哄她:“小姐别急,奴婢这就带您去灶房取糖糕吃。”
“好!那我去找娘说一声我回来了就随你一起去噢。”
沈清染那时很喜欢粘着清沅,事事都想要报备一声。
但平时都由着她的婢子今日这然急了起来:“小姐,夫人、夫人她正睡着呢,等晚些您再去见夫人吧。”
沈清染噘嘴望了两眼院内在椅上晒太阳的清沅还有说笑的沈渊,猜是这两人又背着她说什么悄悄话了,便与婢子气鼓鼓的嘀咕着:“那我知道啦!我才不去打扰他们呢,我要把他们的糖糕都吃掉......”
但那夜沈清染捧着一碟渐渐生硬的糖糕坐了小半夜,也未能等到沈渊与清沅两人。
她也并不知她前脚刚气呼呼的离开,向来刚强的沈渊就抱着清沅大哭了起来,妄图捕捉到清沅余下的温度,直至清沅每一寸骨血都凉如薄冰。
他再也没有清沅了。
第二日,沈清染只看到向来热闹的将军府清寂了起来,而婢子们都开始忙活起了在府中挂上红绸与白纸灯笼的事。
她哪懂那些个事。
何为生?何为死?
这些沈清染通通不知,她只知随着漫天飘洒的枯黄纸钱,还有一声哀凄的“起灵喽——”,她就再也没有母亲了。
自那日后,她便将清沅的病怪到了突然入府的吕青身上,又恨上了无力将清沅回天的沈渊与老夫人,唯独将罪魁祸首吕梅当作亲人,当作最疼她的长辈。
她执拗了一辈子,也葬送了一辈子。
“小姐,您怎么哭了?”
清尘带着一身烧焦的味道回了屋内,关切的拿袖口替沈清染拭泪:“清尘大抵是知晓您想的什么事了,但小姐不愿说,清尘便不会细问,只要您好就是了,清尘日后都守着您,至于前尘过往,都随您,清尘只陪着您......”
“我没事儿。”
沈清染强打起精神,随意而无心的多翻了几页,便到了最后一页。
好像还提到了什么人。
沈清染仓促的抹去了眼眶边的泪水,只为看清楚老夫人到底写了些什么:
清方先生今日便要离京了,我只记得他答应要教清染那丫头医术,只可惜清染那丫头不肯与我说话,我始终不知她到底学到了什么程度,可能为自己诊一诊风寒了?大抵是还未会,不过也好,与其逼迫她学什么不想学的东西,倒不如能让她顺心而为。
“能够平安长大就好。”
沈清染下意识的便将这话嘀咕了出来,她心一横,将那本子彻彻底底的合上压在枕下,逼迫自己速速睡下,不再多想。
可静谧非但没有让沈清染沉下心来,反倒让沈清染有些疑惑——清方是谁?她几时在府中见到过清方这个人?
答案显然是没有的,更别提什么传授她医术了,她的医术难道不是清沅所授?
一阵头疼。
沈清染翻来覆去的直至深夜,才勉强因困意入眠,然又逃不去一阵午夜梦回时的梦魇,困她至深,惊醒一身冷汗,再回到这个循环中来。
短暂几日后。
“吕梅还未回府?”
“未回,只怕是想要赖上国公府了,早前还不过是探望表小姐,名正言顺的借住一晚,如今倒好,索性是连回都不回了。”
沈清染嗤笑一声:“只怕她是在躲什么东西。”
躲什么东西?
自然是在躲她沈清染了。
就连沈清染心中都清楚的很,如果真想查出些眉目,必然还得从吕梅身上下手,而吕梅自那日之后就未曾回府,显然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如今查到了她的身上。
国公府戒备森严,向来不是什么玩笑话。
所以前世她每次翻墙而过都能被抓个正着,沦为笑柄,故而只从这方面上瞧,想越过国公府,从吕嫣儿的袒护下查到吕梅什么,是绝不可能的。
那便只好求助元宸了。
元宸赠她的银花镯子,她几日都未曾摘过,还总要在发现之后心里嘀咕“忘记了摘”,在短短几日里就这么忘记了二十来次......
这会儿她倒是舍得摘下了。
沈清染先是将银镯妥善收到了一个铺有软垫的小木盒中,又是将小木盒藏到了梳妆匣唯一一格上了锁的屉子里,才揣着抽屉的钥匙出府去。
她前世几乎没正儿八经的去过国公府。
至于宸王府嘛——那她前世可就真是一次光明正大的走大门进出过的时候都没有了。
从一开始仔仔细细的聆听周围一切的风吹草动,觉无事了再跃墙而入,到大大方方的敢在侍卫众目睽睽之下跃入宸王府中......
再从被受了惊的元宸险些伤到,到元宸笑着将她如拎偷了鱼的猫儿一般拎出宸王府,还贴心的为她打点好马车,绷不住嘴边笑意的调笑道:“沈小姐,下次来玩记得走正门。”